暴雨如天河倒灌,无情地冲刷着汴京城的每一寸砖石瓦砾。白日里喧嚣鼎沸的虹桥两岸,此刻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幕轰鸣,将世界隔绝成一片混沌的水帘。林薇蜷缩在州桥附近一处废弃货栈残破的屋檐下,冰冷的雨水顺着朽烂的椽头连成水线,在她脚边砸出浑浊的水花。她闭着眼,一只手死死按在心口,那里的冰晶印记正透过皮肉,传递出一种深入骨髓、带着不祥预兆的刺骨寒意。这不是她主动催动的力量,而是仿佛被地底深处某个沉眠的庞然巨物无意识散发的冰冷气息所唤醒——丝丝缕缕,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穿透厚重的土层和奔流的雨水,狠狠扎进她的感知。
“嘶……”她猛地抽气,双眼倏然睁开,脸色在昏暗天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几缕湿透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颊边,“不对劲……萧凛,墨羽,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东西在‘呼吸’,冰冷,混乱,像……像无数蛰伏的毒蛇被暴雨惊醒,正在地脉里疯狂翻搅!”
阴影深处,萧凛高大的身形几乎与货栈的腐朽梁柱融为一体,雨水浸透了他玄色劲装的肩头,留下深重的湿痕。闻言,他那张刀削斧凿般的冷峻面容纹丝未动,唯有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瞬间锁定了脚下被雨水冲刷得油亮湿滑的石板地面,仿佛要穿透这坚实的屏障,直视地底涌动的黑暗深渊。左手拇指习惯性地、无声地摩挲着腰间佩刀“断浪”那冰冷粗糙的鲨皮刀柄,古朴的刀鞘下,似有饮血的煞气在低鸣。
“方位?”萧凛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滚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分量,不容置疑。
“范围太广……像是整个汴京城的地下水脉都被那股寒气渗透、搅动!”林薇秀眉紧锁,努力辨析着那庞大而混乱的冰冷能量流,“但最剧烈的‘源头’……在向城西偏移!能量波动极其狂暴,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像……强酸在腐蚀岩石!”她指尖无意识地嵌入掌心,试图驱散那股令人作呕的能量触感。
“强酸腐蚀?”蹲在一堆防雨油布旁捣鼓的墨羽猛地抬头,她穿着便于行动的利落短打,外罩一件缝满口袋、闪着奇特油光的蜡布外衫。此刻她手里正捧着一只巴掌大小、由黄铜与暗沉硬木精密榫合而成的机关蛙。“我的‘探水’也疯了!”她的声音混合着技术宅特有的亢奋与凝重,“你们看!”
那铜木机关蛙背部的几片甲壳“咔哒”弹开,露出下方一块打磨光滑、微微凹陷的黑色水晶薄片。此刻,那薄片内部正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猩红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明灭频率快得连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光晕。更诡异的是,水晶薄片周围镶嵌的几粒细小萤石,正发出急促得几乎听不见的“嗡嗡”蜂鸣,在震耳雨声中显得格外瘆人。
“红得发紫!能量读数爆表了!”墨羽指着水晶片,手指因激动和紧张微微颤抖,“‘探水’的感应核心是特制的‘地脉晶’,对异常能量扰动极其敏感。它侦测到的源头……就在汴京地下暗河最复杂、最幽深的‘潜龙渊’区域!能量性质……高度活跃,极具破坏性,正在高速移动!方向——城西金明池旧址下方!”
“潜龙渊?”萧凛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出鞘寒刃,洞穿雨幕,“前朝引水枢纽核心,废弃百年,地形如幽冥迷宫,连通大半地下暗河……竟成了毒物巢穴?”他瞬间忆起金明池大战中,那些被水母寄生、双眼空洞、悍不畏死扑向平民的士兵,以及那巨大水母被雷霆撕裂时发出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尖啸。
“目标明确,行动。”萧凛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如同宣判一个既定事实。他率先转身,大步流星走向货栈深处一堆破旧木箱的角落。墨羽立刻应声,麻利地将疯狂闪烁的机关蛙塞进腰间厚皮囊,顺手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几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温润黄光的萤石小球塞给林薇和萧凛:“拿着,墨家特制‘引路萤’,水火不侵,比火把靠谱!地下湿滑,小心脚下!”
林薇接过那温润微凉的萤石,其中蕴含的稳定能量稍稍驱散了心口印记传来的不适。她深吸一口混杂着霉味和雨腥气的冰冷空气,压下源自地底的不安,眼神重归坚定。能力带来责任,亦带来无法逃避的深渊。她跟上萧凛的步伐。
萧凛在木箱堆前停下,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右手,在几个箱子的特定位置迅疾而精准地按下、扳动。几声沉闷的“咔哒”机括咬合声响起,沉重的木箱竟自行移开,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方形洞口。一股混合着浓重水汽、陈年淤泥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味道的冰冷气流,猛地喷涌而出,裹挟着地下世界特有的阴森寒意,扑面而来。
“皇城司废弃‘潜龙道’,直通暗河支流。”萧凛言简意赅,率先矮身钻入洞口,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墨羽紧随其后,动作轻盈如狸猫。林薇最后回望了一眼被雨幕彻底笼罩、模糊不清的汴京城,那喧嚣的雨声仿佛末日洪流的序曲。她不再犹豫,握紧引路萤,俯身钻入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入口。
垂直的通道并不长,脚下很快变成了湿滑、布满黏腻青苔的石阶,斜斜向下延伸。引路萤柔和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周几步范围,更远处是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浓烈的淤泥腐败味、铁锈味和一种越来越明显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杂在一起,钻进鼻腔。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形成诡异的回响。
林薇心口的冰晶印记跳动得更加剧烈,寒意不再是感知上的冰冷,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如同冰针攒刺般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她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努力集中精神感应地底那股冰冷混乱的源头。
“近了……”她喘息着,声音在狭窄通道里显得虚弱,“那股腐蚀性的能量……就在前面水流汇聚的地方……很……很密集!”
萧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握刀的手却更紧了几分。墨羽则从她那百宝囊似的油蜡布外衫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形似罗盘的黄铜仪器,上面嵌着几块颜色各异的晶石,其中一块代表能量强度的红色晶石,正发出越来越亮的、令人不安的光芒。
“能量场在增强,而且……呈现多个高活性点!像……像一群被捅了窝的毒蜂!”墨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手指快速在罗盘边缘几个凸起上拨动,试图稳定读数,但红色晶石的光芒依旧疯狂闪烁。
通道前方豁然开朗。
引路萤的黄光勉强照亮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高耸,倒悬着无数狰狞的钟乳石,滴滴答答落下冰冷的水珠。脚下是宽阔、浑浊的地下暗河,河水湍急,打着旋涡,发出沉闷的哗哗声。溶洞中央,河水冲击形成了一片相对平缓、布满巨大黑色鹅卵石的浅滩。而此刻,这片浅滩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头皮炸裂!
浅滩上,靠近水边的湿润岩石表面,密密麻麻地吸附着无数……“东西”!
它们大小不一,小的仅有拳头大,大的足有脸盆大小。形态如同半透明、被强行拉长的水母伞盖,边缘不规则地蠕动着。没有明显的口器或触须,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随时会破裂的凝胶状质感,内部包裹着幽绿色的、如同脓液般缓缓流动的光核。这些光核的光芒极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黯淡,每一次明灭,那凝胶状的身体表面就会分泌出一层粘稠、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半透明粘液。这些粘液滴落在下方的黑色岩石上,立刻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恐怖声响,坚硬的岩石表面瞬间被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坑洞,冒出缕缕带着甜腥味的刺鼻白烟!
“老天爷……”墨羽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这……这就是新型幼体?它们……它们在分泌强腐蚀粘液!比金明池那些鬼东西危险百倍!”
林薇的心猛地沉入冰窟,玄冰魄传来的寒意与眼前的景象带来的生理性厌恶交织,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它们在……汲取地脉能量?那些粘液……是副产品?还是……攻击手段?”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靠近通道出口处石壁上的几只幼体,似乎被引路萤的光芒惊扰了。它们凝胶状的身体猛地一缩,随即剧烈地膨胀、弹起!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粘稠毒弹,朝着三人激射而来!在飞行的过程中,它们身体表面分泌粘液的速度骤然加快,拉出数道闪烁着幽绿光芒、散发着刺鼻甜腥的粘稠丝线!
“小心!”萧凛低喝一声,反应快如鬼魅。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将站在最前面的林薇向后猛地一拽,力道之大让林薇感觉自己像片叶子般被扯了回去。同时,他腰间的“断浪”已然出鞘!
“锵——!”
清越的刀鸣在地下溶洞中激荡,压过了水流的轰鸣!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刀光骤然亮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斩向那几道激射而来的腐蚀粘液丝!
嗤嗤嗤嗤!
刀光与粘液丝接触的瞬间,刺耳的腐蚀声密集响起!断浪刀身那千锤百炼的精钢之上,竟然瞬间腾起大片刺目的白烟!刀锋上传来的剧烈震颤感和一股强大的腐蚀性力量,让萧凛这样功力深厚的高手也闷哼一声,握刀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他灌注在刀身上的浑厚内力,竟被那诡异的粘液飞速消耗、侵蚀!刀光明显黯淡下去,被斩断的粘液丝并未完全消失,断裂的部分如同活物般扭曲着,带着残余的腐蚀力量溅落在旁边的岩石上,继续“滋滋”作响。
“该死!这粘液能蚀金断铁,连内力都能快速消磨!”萧凛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的惊怒。他手腕一抖,断浪刀身发出嗡鸣,强行震开残余的腐蚀能量,但刀锋上已然留下了几处细微却清晰的、被侵蚀出的浅坑!
“缚能网!试试这个!”墨羽在后方急声喊道。她动作飞快地从腰囊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通体暗银色的金属圆球,用力朝浅滩方向掷出!
金属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即将落地时,“嘭”一声轻响,骤然爆开!瞬间化作一张由无数极细银色金属丝编织而成、闪烁着微弱电弧的大网,覆盖了方圆数丈的范围,精准地罩向那片吸附着最多幼体的岩石!
“滋滋滋——!”
缚能网落下,网丝上跳跃的电弧狠狠灼烧在那些幼体半透明的凝胶状身体上。几只较小的幼体身体剧烈抽搐,幽绿光核明灭不定,分泌粘液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出现了僵直。然而,那些体型较大、体内幽绿光核更为凝实的幼体,仅仅是被电弧灼烧得表面微微焦黑,分泌粘液的动作只是略微一滞!
更可怕的是,当缚能网的金属丝接触到它们分泌的、流淌在岩石表面的粘液时,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瞬间爆发!那看似坚韧、蕴含墨家机关术精华的银色金属丝,竟如同投入强酸中的面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溶解、断裂!原本笼罩范围巨大的银色电网,迅速变得千疮百孔,光芒急剧黯淡下去。
“不行!粘液腐蚀性太强!缚能网撑不住!”墨羽失声惊呼,脸色煞白,眼中满是心痛和震惊。她最强的困敌手段之一,竟被对方“被动”分泌的粘液轻易破解!
就在缚能网失效的瞬间,浅滩上更多的幼体被彻底激怒了!它们不再是被动吸附,而是如同被点燃的绿色火油,成片成片地弹射而起!刹那间,整个浅滩上空仿佛下起了一场粘稠、剧毒、散发着致命甜腥的绿色“暴雨”!无数道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腐蚀粘液束,如同毒蛇的信子,铺天盖地地朝着通道口的三人攒射而来!那密集的破空声和刺鼻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
“退!”萧凛瞳孔骤缩,厉喝一声,瞬间判断出硬抗是死路一条!他一手再次抓住林薇的手臂,身形如电般向后急退。墨羽也反应极快,矮身向后翻滚。
然而,粘液束的数量实在太多,速度也快得惊人!一道角度刁钻的粘液束,擦着萧凛格挡的刀锋边缘飞过,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狠狠“舔舐”在他来不及完全闪避的右侧肩臂连接处!
“嗤——!”
刺鼻的白烟瞬间腾起!萧凛那坚韧的玄色劲装如同薄纸般被蚀穿!粘液接触皮肉的刹那,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猛地爆发!那感觉不仅仅是高温灼烧,更像是无数细小的、带着强酸的毒虫在疯狂啃噬血肉,并向骨头深处钻去!饶是萧凛意志坚如钢铁,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瞬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萧凛!”林薇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眼睁睁看着萧凛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那腐蚀粘液灼烧皮肉的声音如同烙铁烫在她心上!比心口玄冰魄反噬的剧痛更让她难以忍受!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都给我——冻住!!!”
林薇的双眸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极寒!她不顾心口那如同要裂开般的剧痛和疯狂示警的虚弱感,双手猛地向前平推!体内的玄冰魄核心,被她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催动、压榨!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惨白色的极寒气流,以她双手为中心,如同决堤的冰河般汹涌咆哮而出!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脆响,温度骤降至冰点以下!地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
喀啦啦啦——!
首当其冲的数十道激射而来的腐蚀粘液束,在距离三人不足三尺的空中,被这股狂暴的寒流狠狠撞上!瞬间冻结凝固!从致命的流动毒液,变成了半空中一根根悬挂着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诡异冰棱!那些刚刚弹射到半空、体型稍小的水母幼体,更是直接被冻成了一个个丑陋的冰疙瘩,噼里啪啦地掉落在浅滩的鹅卵石上,摔得粉碎!
整个狂暴的“粘液暴雨”为之一滞!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呃啊——!”林薇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短促悲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踉跄数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她双手死死捂住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心口处,那枚冰晶印记的位置,清晰地传来“咔”的一声轻微脆响!一道比之前更深、更狰狞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在印记内部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强烈十倍的、仿佛要将她灵魂都撕裂的冰冷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渣摩擦般的刺痛。强行爆发带来的反噬,几乎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连站立都变得无比艰难。
“林薇!”墨羽惊骇欲绝,慌忙扑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冷僵硬,“你怎么样?别硬撑啊!”
萧凛强忍着右肩臂传来的蚀骨剧痛,看到林薇惨状,眼中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冰冷的杀意混合着焚心的焦灼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猛地扭头,断浪刀指向浅滩,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的恐惧而微微嘶哑:“墨羽,带她退到通道里面!快!”
就在这时——
“啧啧啧……真是感人至深啊。堂堂皇城司指挥使,冷面战神萧凛,竟也有为了红颜奋不顾身的一天?还有这位……名震汴京的‘玄机娘子’?果然有点意思,玄冰之力?可惜,太稚嫩了,代价也太大了吧?”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慵懒,却又透着一丝阴冷邪气的年轻男声,突兀地在溶洞另一侧、靠近湍急暗河主流的阴影中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水流的轰鸣和幼体蠕动发出的粘腻声响,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黏滑感。
三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在暗河主流冲刷形成的一处高耸的黑色石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他身形高挑,穿着一件极其骚包的、用金线绣着繁复诡异花纹的深紫色道袍,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颌下那一缕精心修剪过、泛着奇异紫色光泽的长髯,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微微飘动。他面容颇为英俊,甚至带着几分阴柔,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残忍、玩味和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光芒,如同在欣赏落入陷阱的猎物。他手中,悠闲地把玩着一柄通体洁白、看不出材质的长柄拂尘,拂尘丝在引路萤微弱的光芒下,竟隐隐流动着水母幼体身上那种幽绿色的光泽!
“紫髯客!”墨羽失声叫出一个名字,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厌恶,“鬼鸮那老怪物的得意门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紫髯客?”林薇强忍着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眩晕,靠在墨羽身上,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紫色身影。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那些水母幼体同源,却更加深邃、冰冷,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让她心口的玄冰魄印记都在本能地颤栗、抗拒。
“哎呀,能被墨家的小天才记住名号,鄙人真是荣幸之至。”紫髯客夸张地抚了抚他那缕标志性的紫髯,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他手中的白色拂尘随意地朝着浅滩上那些被林薇寒气震慑、暂时停止攻击的幼体群轻轻一挥。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和诱导意味的冰冷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
刹那间,那些原本因为寒气冲击而有些混乱、退缩的幼体,幽绿色的光核骤然亮起,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兴奋剂!它们分泌粘液的速度暴增数倍!身体剧烈地膨胀、收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声!紧接着,如同得到了最高指令,它们不再无差别地弹射攻击,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疯狂地朝着浅滩中央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巨大黑色石碑下方涌去!
那块石碑半截埋在鹅卵石中,露出地面的部分足有丈许高,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和水垢,显得古老而沧桑。
“不好!它们在集中攻击那块石碑!”萧凛瞬间洞察了对方的意图。那石碑绝非寻常之物!他强提一口真气,不顾右臂伤势和内力消耗,就要再次挥刀上前阻拦幼体集群。
“呵呵,指挥使大人,稍安勿躁嘛。好戏才刚刚开始,何必急着送死?”紫髯客轻笑一声,手中白色拂尘再次一挥。这一次,目标却是湍急的暗河主流!
哗啦!
暗河浑浊的水面猛地炸开!数条体型远超浅滩幼体、足有磨盘大小、形态更加狰狞(伞盖边缘生长出数条短小却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骨刺)的巨型腐蚀水母破水而出!它们如同紫色的鬼魅,带着浓烈的甜腥恶臭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扑萧凛!它们喷吐出的粘液束更加粗壮,颜色也更深,几近墨绿,腐蚀空气发出的“嗤嗤”声令人头皮发麻!瞬间将萧凛死死缠住!
“萧凛!”林薇目眦欲裂,挣扎着想再次调动玄冰魄,但心口那恐怖的裂痕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咙一甜,一丝腥甜涌上口腔,又被她强行咽下,只剩下满嘴的铁锈味。反噬已经伤及本源,强行催动,恐怕未伤敌,自己先要爆体而亡!
墨羽也急红了眼,不断从百宝囊里掏出各种机关小玩意——爆裂铜丸、烟雾弹、带倒刺的飞针……不要钱似的砸向那些围攻萧凛的巨型水母和涌向石碑的幼体群。爆炸声、金属撞击声、腐蚀声响成一片,烟雾弥漫,暂时延缓了水母的攻势,也炸飞了不少小型幼体,但面对那源源不断涌来、悍不畏死的粘稠怪物和紫髯客那柄诡异的拂尘引导,这点干扰杯水车薪!
就在这混乱的、令人绝望的间隙,林薇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块正被无数幼体和它们分泌的强腐蚀粘液疯狂“清洗”的古老石碑!
幼体的粘液如同强效的腐蚀清洗剂,飞快地溶解着石碑表面覆盖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重淤泥和水垢。随着“滋滋”作响的白烟升腾,石碑的真容正一点点地显露出来!
碑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暗沉色泽,触目惊心的是上面纵横交错、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过的深深裂痕。但最让林薇心脏几乎停跳的,是那些在腐蚀粘液冲洗下,逐渐从裂痕深处显现出来的、极其繁复玄奥的纹路!
线条流畅而古拙,相互勾连,形成一片浩瀚的星海!无数星辰被精细地刻画出来,由线条连接成一个个或大或小、形态各异的星座图案!这些星图……这些星图的布局风格、那种独特的连接方式、甚至其中几个最醒目的关键星辰节点……与她记忆中,在父亲书房那本残破古籍里看到的、林家秘传的古老星图残片,几乎一模一样!不,不仅仅是像!这块石碑上的星图,就像是林家那份残图缺失的、至关重要的另一部分!甚至更加完整!石碑的右下角,一个被数道裂痕贯穿、却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的印记——那是一只盘踞的、首尾相衔的螭龙图腾!与她幼时在父亲视若珍宝的一枚残破玉珏上看到的图案,分毫不差!
林家守护者后裔……上古封印……星图……螭龙印!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面在腐蚀中显露真容的残破石碑,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串联起来,狠狠砸进林薇的脑海!
“星图……是林家的星图!还有螭龙印!”林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身体的痛苦而嘶哑变形,她死死抓住墨羽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那块碑!那石碑是关键!不能让它被毁掉!”她挣扎着想要冲过去,但身体却软绵无力。
“什么?!”墨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逐渐清晰、散发着古老神秘气息的星图,以及那个独特的螭龙印记,眼中同样充满了震撼。林家书房那幅残图,她曾听林薇描述过!
“螭龙印?”正在与数只巨型水母浴血搏杀的萧凛,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动作猛地一滞,硬抗了一记粘液冲击,闷哼一声,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线索!
“哦?竟然认得‘蟠螭星枢’?”紫髯客那慵懒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浓的恶意取代。他看着林薇那震惊而痛苦的表情,似乎非常满意。“看来林家的丫头,知道的比我们预想的要多一点嘛……可惜,太晚了!”
他手中的白色拂尘猛地朝着那块正在被无数幼体疯狂腐蚀、攻击的残破星图石碑一指!拂尘丝上幽绿光芒大盛!
“嘶嘶嘶——!”
那些涌向石碑的幼体群如同接到了最终指令,彻底狂暴!它们不再仅仅分泌粘液清洗,而是如同自杀般疯狂地撞向石碑!尤其是那些体型较大的幼体,在撞击的瞬间,体内的幽绿光核猛地膨胀到极限,然后——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剧烈爆炸在石碑表面炸开!粘液混合着凝胶状的身体组织,如同最猛烈的酸液炸弹,狠狠轰击在古老的石碑之上!
“不——!”林薇发出绝望的嘶喊。
喀嚓!喀啦啦——!
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密集响起!本就布满裂痕的石碑,在这毁灭性的自爆冲击下,再也支撑不住!大块大块承载着古老星图的碑体,如同破碎的星辰般崩裂、剥落,坠入浑浊湍急的暗河之中,瞬间被水流冲得无影无踪!
“哈哈哈哈!”紫髯客发出张狂而得意的大笑,紫色的长髯在幽暗的光线下妖异地飘动,“星坠天倾?那只是开始!你们的挣扎,不过是让这场盛宴更加美味的前戏!”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狼狈不堪、浴血奋战的三人,尤其是死死盯着那块迅速崩解的石碑、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林薇,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残忍和病态愉悦的神情。
“记住我的话吧,玄机小娘子,还有这位……苟延残喘的守护者后裔,”紫髯客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穿透爆炸和水流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人心上,“星坠之时,万物归墟!这腐朽的人间,注定要成为迎接‘无上存在’降临的祭坛!而你们……就是第一批祭品上,最微不足道的点缀!”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柄诡异的白色拂尘猛地朝汹涌的暗河主流一挥!
哗——!
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搅动河水,瞬间在湍急的水面上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紫髯客那紫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如,精准地落入那漩涡中心!
“拦住他!”萧凛怒吼,不顾一切地挥刀劈开面前最后一只巨型水母的粘稠躯体(那怪物临死前爆开的粘液再次在他胸前添上一道灼痕),试图冲向漩涡!
墨羽也奋力掷出最后几枚带着倒钩的锁链飞爪!
但一切都晚了。
紫髯客的身影在落入漩涡的瞬间,如同融入水中般变得模糊、透明,只留下那充满恶意和嘲弄的紫色残影,以及一句如同诅咒般回荡在巨大溶洞中的话语:
“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蝼蚁们!风暴眼再会!哈哈哈……”
笑声未绝,那巨大的漩涡猛地向内一缩,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随即消失无踪,只剩下湍急依旧的浑浊河水。一同消失的,还有紫髯客和他那柄诡异的拂尘。
随着紫髯客的消失,那些失去操控、陷入狂暴的水母幼体和残余的巨型水母,攻击明显变得混乱无序,攻击性也大为降低。但此刻,浅滩上已是一片狼藉。残破的石碑只剩下小半截基座,孤零零地矗立在无数粘液腐蚀出的坑洞和被炸碎的幼体残骸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甜腥恶臭、焦糊味和刺鼻的白烟。
噗通!
萧凛再也支撑不住,断浪刀拄地,单膝跪倒,剧烈地喘息着。右肩臂和胸前的伤口被腐蚀粘液侵蚀,一片血肉模糊,边缘泛着不祥的黑紫色,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蚀骨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墨羽也累得几乎虚脱,扶着几乎站不稳的林薇,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汗水,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和那残破的石碑基座,眼中充满了挫败和愤怒。
林薇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口冰晶裂痕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仅存的、不足半人高的石碑基座上。
紫髯客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轰鸣——“星坠之时,万物归墟”!祭天大典!撕裂空间!降临!
还有那崩毁的星图石碑……林家守护的秘密……螭龙印……
就在这时,墨羽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流淌的腐蚀粘液,走到那残破的石碑基座旁,蹲下身,用一块厚布包裹着手,在狼藉的碎石和粘稠的残骸中摸索着。
“林薇!萧凛!你们看!”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块碎裂的石块,从下面沾满粘液和污秽的淤泥里,挖出了一块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婴儿巴掌大小的玉质碎片。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显然是从某个完整的器物上崩裂下来的。碎片表面,用极其精湛的工艺,雕刻着一只盘踞的、首尾相衔的螭龙图腾!虽然只有一部分,但那螭龙的形态、鳞爪的细节,与石碑上残留的印记以及林薇记忆深处父亲那枚玉珏上的图案,完美契合!
更奇异的是,这块玉质碎片表面,虽然沾染了污秽,却隐隐透着一层极其微弱、却纯净柔和的莹白光晕,仿佛在抗拒着周围的污秽和黑暗。
“螭龙玉珏的……碎片?”林薇失声喃喃,心脏狂跳。她颤抖着伸出手,不顾墨羽的阻拦,几乎是抢一般将那枚沾满污秽的玉片抓在了手中!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那玉片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平和的气息,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透过冰冷的玉片,温柔地渗入她的掌心!这股暖流,竟与她心口处那枚饱受反噬之苦、布满裂痕、散发着刺骨寒意的玄冰魄印记,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共鸣!
不是对抗,更像是……呼唤?安抚?如同离散的游子,终于触碰到了故乡的泥土。
那深入骨髓的、源自玄冰魄反噬的剧痛,在这一丝微弱暖流的渗透下,竟然……极其轻微地……缓和了一丝丝!虽然依旧痛楚难当,但那仿佛要将她灵魂都冻结撕裂的极致冰冷中,终于透进了一线微不可察的暖意!
林薇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这块温润的玉片。它……它竟然能缓解玄冰魄的反噬?!
然而,这丝细微的温暖和缓解,带来的并非纯粹的希望,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恐惧和明悟。
螭龙玉珏的碎片……能缓解林家血脉传承的玄冰魄带来的反噬……
这意味着什么?
林家守护者后裔的身份被彻底坐实!
玄冰魄的力量,与这古老的螭龙印、与那崩毁的星图石碑、与这潜藏于地脉深处的危机……本就是一体两面!
获得力量,守护封印,付出的代价是自身的生命与痛苦。而当封印被侵蚀、被破坏……守护者的力量反噬也会加剧!
紫髯客口中的“星坠之时,万物归墟”,绝非虚言恫吓!那是针对这方世界、针对所有生灵的终极毁灭!而作为守护者后裔的她,注定被卷入其中,无法逃脱!
“呃……”林薇握紧手中那枚带来一丝暖意、却又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玉珏碎片,身体因为剧痛和这沉重到窒息的明悟而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心口冰晶裂痕处传来更清晰的刺痛。
轰隆——!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跳动的巨响,并非来自头顶的雷雨,而是仿佛从脚下极深的地底传来,穿透厚重的岩层和奔流的暗河,清晰地传递到溶洞之中!整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都随之猛地一震!无数细小的碎石和灰尘从穹顶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而压抑的韵律感开始弥漫。如同一个沉睡亿万年的恐怖巨兽,在地脉的最深处,缓缓地……翻了个身。
“地脉……地脉的能量在……彻底狂暴!”墨羽手中那个探测罗盘上的红色晶石,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刺瞎人眼的血红色光芒!整个罗盘都在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哀鸣!
“走!”萧凛强撑着剧痛的身体站起,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做出了最果断的决定。紫髯客消失,水母群暂时失去统一指挥,但地底深处那被惊动的恐怖存在,绝非此刻重伤的他们能够面对。他一把抓起地上那半截残破的石碑基座旁散落的一块稍大些、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星图线条的黑色碎石块。
“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线索!立刻撤离!”
墨羽立刻搀扶起几乎虚脱的林薇,三人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伤痛和疲惫,踉跄着冲回狭窄的通道,朝着来时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浑浊的暗河水流变得更加湍急、汹涌,发出如同呜咽又如同咆哮的沉闷吼声。整个地下溶洞都在那源自地心深处的、越来越清晰的恐怖律动中微微颤抖。浅滩上残余的水母幼体,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无上的威压,发出惊恐的“嘶嘶”声,仓惶地钻入岩石缝隙或顺流逃窜。
三人狼狈不堪地冲出废弃货栈的入口,重新回到暴雨滂沱的汴京街道。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却无法洗去身上的血污、粘液和那深入骨髓的甜腥恶臭,更无法浇灭心头的沉重与寒意。
林薇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螭龙玉珏碎片,感受着它传来的一丝微弱暖意,对抗着心口冰晶裂痕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和冰冷。她抬起头,望向被厚重雨幕笼罩的、一片漆黑的皇城方向。
轰——隆——隆——!
这一次,不再是地底的闷响。三声沉重、肃穆、带着无上威严的钟声,穿透重重雨幕,从皇城深处——那座象征着人间至高权力的宫殿群方向,清晰地、如同宣告着什么一般,悠扬地传来!
钟声在雨夜中回荡,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抑感。
林薇的心,随着那三声钟鸣,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襄王府?不,这钟声的制式……是皇宫!是大内!
祭天大典的筹备……已经敲响了警钟?
星坠之时……真的……不远了。
而他们手中,只有残破的星图碎石,一枚螭龙玉珏的碎片,一身伤痛,和一个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关于毁灭的预言。
暴雨如注,冲刷着古老的汴京。夜色如墨,深不见底。地底的嘶鸣与皇宫的钟声交织,仿佛末日的前奏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边幽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