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在龙息余温中蜷曲、冒烟,驯龙场龟裂的泥地蒸腾着热浪,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焦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熟肉气味。林杰和艾文站在原地,仰着头,目光紧紧追随着天际那一点越来越小的猩红。灼热的空气扭曲着视线,龙影在铅灰色的薄云间穿梭,最终化作一粒几乎无法分辨的红点,消失在高远得令人目眩的长夏晴空深处。
卷起的沙尘漩涡终于缓缓平息,带着最后一点血腥味的燥热气流拂过两人汗湿的脸颊。
“成功了。”艾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长久压抑后的虚脱感,更像一声叹息。他苍白的脸上被热浪蒸出红晕,浅黑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汗珠。
“成功了。”林杰重复道,声音低沉而有力,黑眸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心的火焰。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印记清晰可见。
喜悦充斥着二者内心,如今雷克斯的表现无异于给他们二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虽不知为何即便没有瓦雷利亚血统依旧可以让巨龙臣服,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至少这次都驯龙证明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们所豢养的这些幼龙,未来也是可以驯服的。
“龙穴都事我们先放一放,倒是看看潘托斯,怎么安排”。
觉得雷克斯还一时半会下不来,艾文领着林杰便往来时的方向走去,途径城堡不远处的那片商业区,在找了一家干净酒馆后,艾文便点了两杯上好红酒,又对着林杰沉声道。
“那胖子大概率不怀好心,我的想法是,就当那封信没来过,咋们不要就不要理会”。
“不如想想他为什么会想到邀请我们,这不是很奇怪吗”。
谈到这件事上,林杰对此很是狐疑,按理说他们都没见过,完全没有邀请自己等人的动机,纵使他与瓦里斯为好友,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自己等人有什么可以和他说的上话的。
但艾文对此却很清楚似的带着笑意直言,“我倒觉得,大概率就两件事,不过我可以让你先猜一下”,猜中了,今天酒钱我付”。
“龙的事”,林杰坦然,毕竟除了这档子事,大概率也没别的了。
但艾文笑意却未曾减少半分,而是陈声道,这是其一,其二吗”
沉默片刻后,他只给了林杰一个名字,“布拉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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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之海。
正午的阳光,毒辣得能晒裂甲板。瓦兰提斯庞大的舰队如同钢铁与木材构筑的浮岛群,黑压压地铺满了里斯外海目之所及的海面。
旗舰“怒涛号”高耸的舰艏楼上,海军总司令瓦罗斯·瓦伦丁背手而立,猩红的司令披风在灼热的海风中纹丝不动。
他那张饱经风浪、如同礁石般粗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鹰隼般的灰蓝色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座在热浪中蒸腾、如同珍珠嵌在碧蓝绒布上的城市——里斯。
在他身旁,副官马里奥·托图尔,一个身材精干、眼神如同剃刀般锋利的年轻人,正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汇报着,声音在甲板的喧嚣中依旧清晰,姿态带着对司令官应有的恭敬:
“……左翼第三分舰队已进入预定封锁位置,‘铁拳号’、‘海狼号’旗舰领航,六十艘重型三列桨战舰完成转向,彻底切断里斯港西侧出口及近岸航线。右翼第一、二分舰队,‘怒涛号’居中,‘红神之怒号’压阵,一百二十艘战舰已完成远程打击阵型部署。司令阁下,‘破城者’号重型投石舰已进入有效射程,是否开始首轮轰击?”
瓦罗斯微微颔首,目光并未离开里斯城墙的轮廓。“准。目标里斯外港灯塔、港区防御塔楼及城墙突出部,三轮校准齐射。命令右翼第一梯队,三十艘中型突击舰,在投石掩护下,前出袭扰港口入口及近岸锚地,试探守军火力反应,消耗其防御物资。第二梯队保持警戒,严防敌舰突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瞬间被旗语官和传令兵嘶吼着传递下去。
几乎在命令发出的同时,远方舰队核心位置,那艘庞大得如同海上堡垒的“破城者”号上,巨大的配重投石机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粗如人臂的缆绳绷紧到极致,沉重的石弹被巨大的木臂缓缓抬起,在烈日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放!”一声沉闷的命令在“破城者”号上响起。
轰!轰!轰!
沉闷如雷的巨响撕裂了海面的平静!数块房屋大小的巨石被高高抛起,带着死亡的尖啸,划破灼热的空气,朝着里斯的港口和城墙狠狠砸落!第一块巨石砸在灯塔基座旁的水域,激起冲天水柱;第二块擦着城垛飞过,重重砸进城内,激起一片烟尘;第三块则狠狠砸在了一段坚固的防波堤上,石屑纷飞!虽然未能造成决定性破坏,但巨大的声势和精准的落点,无疑给守军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
“校准良好!落点覆盖预定区域!”马里奥迅速评估着弹着点,声音带着专业的冷静,“‘红神之怒号’请求加入轰击序列!他们的祭司已经准备好了‘神之怒火’!”
瓦罗斯的目光扫过远处那艘船艏镶嵌着巨大烈焰红心徽章的巨舰。甲板上,几名身着猩红长袍、头戴火焰纹章兜帽的祭司正围着一个被铁链锁住、不断挣扎哀嚎的奴隶。为首的祭司高举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匕首,口中念念有词,火焰在陶罐中幽暗地燃烧着。
“准。目标:港内集结的敌战舰群。”瓦罗斯的声音毫无波澜。
命令下达。“红神之怒号”上,红袍祭司的吟唱声陡然高亢刺耳!匕首在烈日下闪过一道妖异的红光,狠狠刺入奴隶的心脏!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并未落地,反而诡异地悬浮在空中,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入祭司手中那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陶罐!陶罐内的火焰瞬间暴涨,由蓝转红,如同沸腾的熔岩!
“R'hllor!(光之王!)”祭司发出狂热的嘶吼,将陶罐猛地掷向船艏一架造型奇特的、如同巨兽骨骼的青铜抛射器!
轰——!!!
一道赤红如血、粗壮无比的火柱,如同愤怒的巨龙吐息,从抛射器中狂涌而出!它并非寻常的火焰,而是粘稠如油、蕴含着恐怖高温的液态烈焰!火柱划过长空,精准地命中了里斯港口内一艘正在集结水兵、准备迎击的大型战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那液态烈焰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覆盖了战舰的船帆、甲板、桅杆!木质结构在恐怖的高温下如同蜡烛般迅速融化、碳化!甲板上的士兵瞬间变成奔跑的火人,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旋即化为焦炭!整艘战舰在短短十几息内就变成了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火炬,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味!周围的里斯战舰惊恐万状,拼命划桨试图远离这移动的炼狱,港口的秩序瞬间大乱!
“拉赫洛的威能!”马里奥看着那地狱般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敬畏,随即恢复冷静,“司令,第一梯队袭扰舰队已成功吸引守军火力,港口入口处箭矢和火油罐密度极高。敌舰已有数艘试图前出反击,被我方侧翼火力逼退。”
瓦罗斯的目光依旧冷静如冰。“命令‘破城者’号、‘红神之怒号’继续轰击,目标转向城墙守军和港内集结区,压制其远程力量。命令左翼分舰队,分出二十艘快舰,携带燃烧物,绕行里斯岛北侧浅滩,袭扰其沿海村落和补给点。
传令登陆部队指挥官,按计划开始构筑滩头阵地,设立封锁线。这是一场耐心的围猎,马里奥。”他转过身,走向固定在舰桥中央的巨大海图桌,上面详细标注着里斯岛的地形、防御工事和瓦兰提斯舰队的部署。
马里奥紧随其后,目光扫过舰桥一角——那里,一个穿着精致丝绸长袍、气度沉稳的年轻贵族正专注地看着战场方向,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正是哈维·梅葛亚,黑墙内最显赫家族之一的继承人,被普遍看好的未来执政官人选,现任总司令的“战略顾问”。
马里奥对这位年轻贵族保持着应有的尊敬,他转向瓦罗斯,声音清晰:“司令阁下,关于潘托斯方面对‘夏日宴会’的最终确认回复,以及伊利里欧总督请求我方协助其针对布拉佛斯进行战略牵制的密信,已由信鸽送达。”
他展开一份小羊皮纸卷,“伊利里欧希望我们能提供一定兵力支持,在必要时刻于争议海域展示力量,威慑布拉佛斯海军,迫使其分散精力,以缓解潘托斯在东方的压力。”
瓦罗斯的手指在海图上布拉佛斯的位置点了点,眉头微蹙。“布拉佛斯…铁金库的根基,无面者的巢穴,三百艘战舰的海上长城。直接对抗?愚蠢。”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但伊利里欧的请求…牵制,是可以考虑的。告诉那只肥猫,瓦兰提斯的刀不会为他砍向泰坦巨人,但可以借给他擦亮刀锋,让布拉佛斯感受到背脊上的寒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舰桥一角的哈维·梅葛亚,又迅速收回,仿佛只是略作思考,“从泰洛西围城部队中,抽调五千虎袍军精锐,两万训练有素的奴隶兵。这支力量将部署在争议之地,作为威慑存在,接受潘托斯的后勤补给,由‘黑刃’卡奥统一指挥。告诉伊利里欧,瓦兰提斯要看到诚意——金子,还有…情报。”
马里奥迅速记录着命令:“是,司令阁下。五千虎袍,两万奴隶兵,威慑部署,卡奥指挥,情报与金子作为报酬。”他记完,略作停顿,用一种更随意的、仿佛提及邻邦轶事的口吻补充道:“说起来,伊利里欧这次宴会请柬名单里,除了潘托斯的显贵,似乎还有几个来自遥远安达洛斯平原边缘、多斯拉克海之滨的新面孔。
一个叫‘河谷’的地方势力,据说首领是几个行事颇为…大胆的佣兵头子。”他恰到好处地没有提及哈维·梅葛亚那段不堪的往事。
瓦罗斯的目光再次极其短暂地扫过哈维·梅葛亚所在的方向。这一次,哈维似乎有所察觉,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瞬间,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尴尬与阴沉的神色,随即被他迅速用平静的面具掩盖下去,目光重新投向战场,仿佛只是被远处的火光吸引了注意力。
瓦罗斯仿佛没看到这细微的波动,他的手指重重敲在里斯的海图上。“安达洛斯?河谷?不值一提的尘埃。”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漠视,“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里斯。用铁桶合围,用饥饿和恐惧,磨碎他们的意志。
投石机日夜不停,红神的火焰照亮他们的噩梦,登陆部队封锁每一寸海岸,切断每一条补给线。让这座珍珠之城,在绝望中慢慢窒息。一年?两年?瓦兰提斯,等得起。”
“遵命,司令阁下!”马里奥挺直身体。这是一场漫长的围猎,需要的是钢铁般的意志和无尽的耐心。瓦兰提斯舰队如同盘踞海上的巨兽,投石机的轰鸣和红袍僧召唤的烈焰是它的利爪与獠牙,不断撕裂着里斯脆弱的防线。
港内燃烧的战舰残骸如同巨大的火把,映照着海面上惨烈的接舷战和漂浮的尸体。浓烟遮天蔽日,与长夏的烈日一同炙烤着这座陷入重围的城市。
哈维·梅葛亚站在角落,面色平静如水,唯有紧握在背后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远方,那些“河谷”佣兵的名字,如同投入血海的微尘,激不起半点波澜。
一只被港口冲天火光惊起的信天翁,掠过“怒涛号”高耸的桅杆,洁白的羽翼染上了硝烟的灰黑,朝着北方,振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