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枝心头猛地一沉。
皇姨母这个时候召见晏朝暮…
她想做什么?
…
重华殿内,龙涎香浓郁得近乎窒息。
晏朝暮垂手立于下首,脊背挺直如松,面对靖康女王沈皖之的审视。
沈皖之指尖滑过杯沿,声音听不出喜怒:“凤君近来似乎……与陛下亲近了许多?”
她目光如针,精准刺向晏朝暮,“孤记得,你二人自幼便不睦。她行事懦弱,耽于儿女情长,想来也不入你晏大将军的眼?这入宫为凤君,不过是权宜之计,圣命难违罢了。”
她的暗示赤裸而冰冷,提醒着晏朝暮他不过是被拴在无用傀儡身边的牺牲品。
晏朝暮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
前世这相同的论调,他曾深以为然,甚至同样觉得憋屈。
此刻不觉间,他下意识便道:
“女王言重了。”
他嗓音低沉平稳,并未顺势贬低沈念枝,
“陛下年幼登基,虽处境艰难,亦有难言之隐。臣既为东藜子民,又是凤君,护佑陛下,分内之事。”
他用“护佑”模糊了“亲近”,避开了最敏感的指控。可言语间回护之意,已然流露。
沈皖之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凤眸微眯,寒光流转:“分内之事?”
她缓缓起身,踱步至晏朝暮身前,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
“孤看重晏家一门忠烈,更看重你年少有为,是国之栋梁。可有些泥潭,沾上了,就甩不脱了。”
她刻意停顿,语重心长:
“远离无谓的漩涡,才是明哲保身之道。莫要被无谓的人……牵连过深。”话中的警告如毒蛇吐信,直指沈念枝是随时会引爆的累赘。
晏朝暮袖中手指蜷紧,前世沈念枝最后那杯毒酒、家族满门屠戮的惨烈结局瞬间刺入脑海。
那份浓烈的不甘和被设计的屈辱,甚至暂时压过了对沈念枝本人的怨恨。
若说牵连,是谁将所有人拖入绝境?
是她吗?
还是……
“女王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他并未顺着她的话承诺“远离”,
反而将话题微妙地转开,“只是陛下终究为东藜之主。若其身不正,朝纲动荡,于国于民,实非幸事。晏家所求,不过是国泰民安,社稷稳固。”
他抬眸,目光坦然地迎上沈皖之审视的视线,字字铿锵有力,将私怨矛盾巧妙地提升到了“家国大义”的高度。
若论大义名分,谁能质疑?
沈皖之眼底的冷意更甚。
这晏朝暮,何时变得如此油滑难缠?
还敢抬出社稷大义来与她周旋?
他那双眼里偶尔闪过的复杂光芒,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对沈念枝的鄙薄和置身事外的漠然。
这让她隐隐感到一丝失控的不悦。
另一边!
衔玉宫内,沈念枝坐立难安。
案上堆砌着密卫刚送来的有关杜烨和穆云朗的线索,指向昭然若揭。
可她的心却如同悬在寒潭之上,冰冷沉重。
“凤君去了多久?”她再次问团团,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回陛下,凤君去重华殿已近一炷香了。”团团小脸也绷着。
一炷香!
足够女王施压千百遍!
沈念枝心中的不安疯狂滋长。
靖康女王的手段她太清楚了,拉拢、离间、威胁,无所不用其极。
晏朝暮现在是她唯一有可能借用的力量,也是翻案救秦明月的关键一环!
若他被女王蛊惑、恐吓住,或是借此机会与他私下达成什么交易……
不行!
她猛地站起,动作带翻了茶杯,碎瓷一地。
“去重华殿!”她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能让晏朝暮独自面对女王!
“陛下,您去哪?”
“等等我!”
还不等团团劝慰,沈念枝早已按捺不住起身离去。
团团稍作思考,无奈!只好疾步追去。
重华殿沉重的朱门外,沈念枝的心跳在寂静中擂鼓。
里面隐隐透出的女声低沉威严,另一个回应沉稳而有力。
正是女王与晏朝暮!
她示意欲通报的内侍噤声,靠近了些想听清只言片语。
恰在此时,门内传出晏朝暮清晰的声音:“……女王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只是陛下终究为东藜之主……晏家所求,不过是国泰民安,社稷稳固。”
社稷?晏家?沈念枝心头巨震。
这是在以家国大义与女王周旋?
还是……在表明另一种立场?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时竟判断不出这于自己是利是弊。
正当她心神激荡之际,身后传来一声尖细拖长的假笑:“哟?这不是陛下么?您怎么屈尊降贵,立在此处偷听啊?”
沈念枝浑身一僵,猛然回头。
田公公那张谄媚又阴险的脸近在咫尺,身后跟着四个面无表情的精悍太监。
“朕自有去处,不劳田公公费心!”沈念枝厉声呵斥,强压着心头的悸动。
见到这张脸,前世那一幕惨景如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喉咙——
【冰冷的鸾和殿内壁被月光照得惨白。
她瘫软在地,腹部如火烧刀搅。
那杯“御赐佳酿”的余味仍如毒蛇般在喉间灼烧。
田公公那时也是这般笑容,站在几步开外,假惺惺地拿着拂尘,尖细的声音如同刮骨刀:“废帝沈氏,念在您曾为帝尊,奴婢特意来送您……上路。”
没有半分尊重,只有看蝼蚁般的轻蔑!那碗“白绫自尽”的鸩毒,分明是靖康女王假他之手要她命!】
屈辱、剧痛、死亡的冰冷……前世经历过的痛苦此刻翻江倒海般涌上来!
“田公公!”沈念枝的声音因恨意和恐惧交织而发颤,“这重华殿外,朕身为国君,莫非去哪里还要向你禀报不成?你这是可是以下犯上!”
田公公脸上笑容不变,眼里的鄙夷和得意却更浓了。
他挺直了佝偻的背,声音拔高:“陛下言重了!老奴奉的是女王口谕!”
他故意加重了“女王”二字,身后四个太监无声上前一步,隐隐合围之势。
“女王有旨,念您心神损耗过甚,令老奴‘护送’您回宫静养,无旨不得擅离!”
他的眼神如毒蛇锁住了猎物,“陛下若识相,就请随老奴走吧。若是硬要闯这重华殿惊扰女王议事……”他眯缝着眼,拉长了语调,剩下威胁不言而喻。
狐假虎威!
又是这样!
与前世一样!
仗着靖康的势,视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帝如无物!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