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纸并排摆开。
一张,秦明月亲笔所书的上月奏疏批复。
另一张,正是从穆云朗家中“搜出”的“罪证”!
字迹行云流水,形神俱备,几乎能以假乱真!若非沈念枝自幼临摹明月的字,几乎难辨真伪!
模仿者的笔锋在细微转折处透出一丝刻意雕琢的僵硬——这是杜烨的铁证!
伪造文书,构陷大臣!
沈念枝攥紧纸张,指节捏得发白。
冰冷怒火混着重生以来所有的屈辱和怨恨,在她心底燃成一片冰焰。
皇姨母!
“此地不宜久留!”晏朝暮的声音劈开死寂,斩钉截铁。
沈念枝一把抓过那两张救命纸,粗暴地折拢塞进胸口暗袋,就被晏朝暮拽起她的胳膊就往高窗拖。
窗外窄巷僻静无人。
“撑住!”晏朝暮低喝一声,环住她的腰,猛地发力跃出。
劲风刮过脸颊,失重感瞬间淹没所有情绪。两人如同融入暮色的影子,消失在重重屋宇间。
回到寝宫后,沈念枝手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云。
晏朝暮盯着被她带回来的那两张“证据”
似乎是下了重要的决定。
“我回将军府一趟,陛下早些休息罢。”
沈念枝沉默不语,仿佛依旧沉浸在那股情绪之中。
晏朝暮并未等待她开口,匆匆之间便消失了身影。
“团团!”
沈念枝终于从沉思中惊醒,向着门外轻声呼唤。
深夜时分,
沈念枝独自踏入了庄重的重华殿。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靖康女王沈皖之安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手指轻巧地捏着一枚圆润的玉棋子,缓缓地进行着棋局对弈。
“回来了?”声音柔如春风,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她掀起眼皮,目光扫过沈念枝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微微一顿。
“见着杜桦了?”
沈念枝垂眸,指尖刺进掌心。“皇姨母说笑。朕只是……去了诏狱。”
“哦?”沈皖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秦学士可好?罪状清晰,她认罪倒也爽利。”棋子落在棋盘,发出清脆一响。
“念枝,孤怎么觉着,今日你从昭狱中回来,似乎胆子更大了一些?竟这么明目张胆的直视着皇姨母!”
沈念枝只觉得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她强压下心头的寒意,稳住声线:“是么?或许是……太累了。”
沈皖之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累了就该早些歇下。明日……可是秦学士的大日子。你就不必去了,看着也难受。”那语气,如同谈论天气。
沈念枝袖中的拳头捏得更紧。
欲回复时!
“陛下!陛下!”
团团跌跌撞撞冲进来,噗通跪倒,脸上全是泪痕,“奴婢方才…方才去给秦大人送棉被…那些狱卒…狱卒在……”
“在什么?”沈念枝猛地转身,声音发颤。
“他们……他们在用刑啊陛下!”团团泣不成声,“说是……说是要连夜逼她再画一份什么押…用……用针扎她的手指!秦大人……”
“住口!”
靖康女王冷冷打断,视线落在沈念枝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唇边笑意更深,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刑部自有规程,岂容你一个小小奴婢置喙?看来孤对念枝身边的人,还是太过宽纵了。”
团团吓得噤声,浑身发抖。
规程?
私刑!
沈念枝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上涌!
前世秦明月被严刑逼供的惨状混着团团的话语,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那是在磨灭明月铮铮傲骨的最后尊严!
“皇姨母!”沈念枝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尖锐,
“秦学士已认罪伏法,何须再动此酷刑?这与虐杀何异!”胸腔剧烈起伏,重生以来积压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岩,灼烧着她的喉咙。
她想不顾一切立马要撕碎眼前这张伪善的面孔!
沈皖之眸光骤然一冷,周遭空气仿佛凝固。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器磕碰桌面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如同惊雷。
“念枝,”
沈皖之声音沉缓,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孤一直以为,你很懂事。”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墀,停在沈念枝面前。
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巨大,沉沉压在沈念枝身上。
浓重的龙涎香气裹挟着森然寒意。
冰冷、带着金玉微凉质感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抬起沈念枝的下巴。
沈念枝被迫扬起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里。
那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审视猎物的冰冷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容置疑的愠怒。
沈皖之的拇指指腹,极慢地、带着羞辱意味地,轻轻摩挲过沈念枝干裂的下唇。
“孤最喜欢你这双眼睛,”她的声音低下去,近乎耳语,却字字诛心,“清澈,懵懂,像小时候一样,只懂得……畏惧。”
“可今天,它让孤……很不舒服。”
指尖猛地用力!
剧痛传来,沈念枝几乎听见骨头被捏碎的声响!下唇仿佛要被撕裂!屈辱和剧痛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反抗意志。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沈皖之眼中毫不掩饰的警告与冰冷的杀意。
畏惧。
唯有永恒的畏惧,才是合格的傀儡。
“去诏狱做什么?”
沈皖之松开手,声音恢复柔和,仿佛刚才的暴戾从未发生。
她转身,玄色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你该知道,孤的底线在哪里。莫要天真地以为,哭一哭,跪一跪,就能改变孤的决定。孤当年能扶你坐上这张龙椅,就……”
她微微侧首,烛光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笑容美丽而森然。
“同样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沈念枝下颌的剧痛与屈辱灼烧着神经,喉咙哽住,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皇姨母教训的是。”
声音哑得不成调,她垂下眼睑,遮住眼底汹涌的恨火,“是念枝…失了分寸。”
沈皖之指尖残留的龙涎香混着她的血气,像毒蛇缠绕。
“知道就好。”
沈皖之收回手,优雅地用丝帕擦拭指尖,“去吧,好好歇着。明日之后,诸事落定。”
那“落定”二字,冰冷彻骨。
沈念枝沉默地行礼,转身退出重华殿。
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
回到寝宫,团团立刻打来冷水。
湿帕敷上刺痛的下唇,冰寒刺骨。
“陛下……”团团哽咽。
“出去。”沈念枝声音嘶哑。
殿门关上。
死寂。
烛火摇曳,映着她苍白而冰冷的脸。
靖康的警告犹在耳边,但秦明月在诏狱受刑的画面更如烈火焚心。
不能硬碰。
至少现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