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烬生(1 / 1)

雪不是凉的。

是烫的。

意识沉浮间,姜沉璧只觉每一片落在肌肤上的雪花,都带着前世那杯鸩酒蚀骨的灼痛,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恨意是唯一燃烧的薪柴,在无边的黑暗与冰冷中,支撑着她不肯彻底消散。

直到——

“阿璧?阿璧!快醒醒!”

那声音…是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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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意,真实得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扎透了混沌的意识。

姜沉璧猛地睁开眼!

没有太极殿刺目的金碧辉煌,没有浓得发腻的龙涎香,没有阶上那模糊冰冷的龙椅阴影。入眼是素青的帐顶,绣着疏朗的几枝墨竹,帐子边缘缀着半旧的流苏,在微凉的空气中轻轻晃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炭火气?

“阿璧!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一张年轻而充满焦急的脸庞骤然闯入视野,离得极近。剑眉星目,鼻梁挺直,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的薄汗,正是她嫡亲的兄长——姜砚!

承光十七年的姜砚!那个在承光二十三年,因“卷入北疆军粮案”被谢氏构陷,最终被新帝萧彻一道“赐死诏”勒死于天牢,尸骨无存的兄长!

姜沉璧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死死盯着姜砚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前世兄长颈间那道狰狞的紫黑色勒痕,与眼前这张鲜活焦急的面孔疯狂重叠、撕扯!

“阿璧?你怎么了?别吓阿兄!”姜砚见她眼神直勾勾,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朝外大喊,“爹!爹!阿璧醒了!可…可看着不对劲!”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身着半旧深青色儒衫、身形清癯的中年男子疾步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与疲惫,正是她的父亲,帝师姜衍!

承光二十五年冬,因“直谏”新帝萧彻为谢珩加封“柱国”一事,触怒龙颜,被当庭杖责五十,抬回家中当夜便呕血而亡的父亲!

“璧儿!”姜衍快步走到床边,俯身探看,冰凉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上姜沉璧的额头,声音沙哑低沉,“可还有哪里不适?太医说你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高热才退…”

父亲的手是温热的。兄长的气息是真实的。

可那鸩酒穿肠的剧痛,那血溅金砖的猩红,那刻骨的背叛与滔天的恨意,更是如同烙印般滚烫地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神经!这不是梦!绝不是!

“呃…啊…”她想开口,想嘶喊,想质问这荒谬的重来。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能发出破碎嘶哑的气音。每一次吞咽都牵扯起前世鸩酒灼烧般的幻痛,激得她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别急!璧儿别急!”姜衍见她痛苦挣扎,眼中痛色更深,连忙按住她单薄的肩头,沉声安抚,“太医说了,你高热伤了喉咙,需静养几日方能言语。无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声音微哽,疲惫的眼底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姜砚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猛地想起什么,冲到桌边倒了半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姜沉璧唇边:“阿璧,喝点水润润?”

温水的气息靠近唇边。姜沉璧的瞳孔却猛地一缩!前世那杯琥珀色、带着诡异甜香的鸩酒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挥手!

“啪!”

瓷杯被狠狠打飞,撞在床柱上,碎裂开来。温水泼洒一地,也溅湿了姜衍的衣襟和姜砚的手背。

“阿璧!”姜砚惊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水渍,又看看妹妹眼中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全然陌生的惊惧与恨意,一时手足无措。

姜衍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审视着女儿。那眼神里不仅仅是高热后的惊悸,更像某种深入骨髓的创伤与…滔天的怨毒?

“璧儿,”姜衍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却不容置疑,“告诉爹,你在怕什么?梦见了什么?”

怕什么?梦见什么?

姜沉璧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她猛地闭上眼,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混乱与剧痛。太极殿、龙椅、冕旒、金杯、谢珩那张得意阴鸷的脸、萧彻那声冰冷的“赐酒”…还有最后那猩红的“谢”字!一幕幕画面如同带着血光的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切割!

不对!

承光二十七年…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猛地睁开眼,不再试图说话,而是死死抓住姜衍的手腕,冰冷的手指用尽全力,指甲几乎嵌进父亲的皮肉。她另一只手指向窗外——那里,细密的雪沫正无声飘落。

姜衍和姜砚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皆是一愣。

“璧儿是想问…今日是何日?”姜衍试探着问。

姜沉璧用力点头,眼神焦灼得如同濒死的困兽。

姜砚连忙道:“今日是承光十七年冬月廿三啊!阿璧,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前日你去城南云林寺为娘亲祈福,回来路上惊了马,从车上摔下来才…”

承光十七年冬月廿三!

这几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姜沉璧混乱的意识里!

承光十七年!她十五岁!娘亲刚病逝不足百日!父亲还是那个清贵却无实权的帝师!兄长姜砚还在太学读书,未曾出仕!太子萧璟尚未被废!晋王萧彻…那个未来会赐她鸩酒的“明主”,此刻还只是一个未就藩的皇子,一个在东宫太子光芒下、看似温润无害的“贤王”!

前世那场决定她命运的入宫伴读,就在…就在明年开春!谢珩那条毒蛇,此刻应该正盘踞在谢府深处,磨砺着他的毒牙,筹划着如何将太子拉下马,将他谢家的外甥萧彻推上那个位置!而她姜沉璧,帝师姜衍之女,就是他精心挑选的、那把最锋利也最愚蠢的“刀”!

一股混杂着狂喜、荒谬、冰冷与滔天恨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她猛地推开姜衍的手,不顾喉咙撕裂般的剧痛,俯身对着床边的铜盆——

“哇!”

一大口粘稠腥咸的液体狂呕而出!不是食物残渣,而是近乎黑色的淤血!那淤血落在冰冷的铜盆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璧儿!”姜衍大惊失色。

“太医!快叫太医!”姜砚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往外冲。

“不…用…”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从姜沉璧喉咙里挤出。她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暗红的血丝,脸色惨白如鬼,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不再是惊惧,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淬炼过地狱之火的冰冷与清明!

她看着父亲,看着兄长,看着这间承载着她年少时光、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脆弱的闺房。前世父兄惨死、家族倾覆、自己被当作弃子鸩杀的画面,与眼前亲人真实鲜活的焦虑重叠在一起。

所有的混乱、痛苦、惊惧,在“承光十七年”这五个字落定的瞬间,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更纯粹的力量强行压下、熔铸!

鸩酒的灼痛仿佛还残留在脏腑,提醒着她那深入骨髓的背叛。

她缓缓抬起手,用染着自己淤血的指尖,在冰冷的、沾着水渍的床沿上,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刻下两个狰狞的字——

**谢!**

**萧!**

指尖划过粗糙的木沿,留下暗红的血痕,也留下刻骨的誓言。

姜衍和姜砚看着那两个字,脸色骤变!谢?萧?是谢家?还是…宫里的某位皇子?璧儿究竟经历了什么?!

姜沉璧却不再看他们。她艰难地支撑起虚软的身体,靠在床头,目光穿透窗棂,投向外面铅灰色的、飘着细雪的苍穹。胸腔里,那颗被恨意与冰冷权谋重新淬炼过的心脏,在淤血呕出后,开始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重新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前世鸩酒的余毒和今世复仇的冰寒。

承光十七年…好,好得很!

她回来了。

谢珩,萧彻…还有这盘曾将她碾作齑粉的棋局…

这一次,执子的人,该换换了。

她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翻腾的杀意与算计深深敛入眼底深处。再睁开时,只剩下大病初愈的疲惫与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她看向焦急万分的父兄,嘶哑地、微弱地开口:

“爹…阿兄…我…做了个…好长的噩梦…”

声音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仿佛刚才那刻骨的恨意与血书的疯狂,只是高烧惊惧下的谵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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