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的烽烟终究还是烧到了朝歌的宫墙下。
最先传来的是急报,快马从淮水岸边一路奔袭,驿卒的甲胄染着泥浆,跪在殿外,声音都在发颤:“启禀大王!东夷诸部联兵叛乱,莱夷已破徐州,淮夷正渡淮水北上,沿途十七座粮驿全被焚毁!”
彼时帝辛正倚在玉榻上,看着尤杉为他剥荔枝。绛色的果皮被纤细的指尖捻开,露出莹白如凝脂的果肉,他含住那片清甜,漫不经心地抬眼:“哦?一群化外之民,也敢捋虎须?”
驿卒额头抵着青砖:“叛军势大,徐州守将战死,恳请大王速发援兵!”
帝辛啧了一声,像是被扰了兴致,挥手道:“知道了。传孤旨意,令东部侯率军五千,即刻驰援。”
尤杉捏着荔枝壳的手指猛地一顿......
五千人?
对付席卷淮水的叛乱?
她偷偷抬眼,见帝辛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打发一只聒噪的虫豸。
驿卒显然也懵了,迟疑着不敢接旨:“大王,五千人……恐怕……”
“啰嗦!”帝辛一脚踹翻案几,玉杯滚落碎裂:“东部侯麾下本就有边军三万,添五千精兵已是宽宥。若连群蛮夷都镇不住,留着他何用?”
驿卒吓得连连叩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殿内复归寂静,帝辛重新揽过尤杉的腰,指尖划过她的鬓角:“扫兴。来,再剥一颗。”
尤杉的心却沉了下去。她虽不懂军务,却也知道东夷此次叛乱绝非小打小闹,五千人不过是杯水车薪。
帝辛是真的狂妄至此,还是另有盘算?
三日后,淮水再传急报——东部侯兵败身死,五千援兵全军覆没,淮夷已兵临下邳,距朝歌不过七百里。
这次帝辛正在与群臣宴饮,听到消息时,手中的酒爵晃了晃,酒液溅在玄色龙袍上,他却只是冷笑:“废物。”
箕子急忙出列:“大王,东夷势猛,需遣大将率主力前往镇压,否则……”
“主力?”帝辛斜睨着他:“朝歌的甲士,是用来护孤的,岂能为了一群蛮夷轻易调动?”他顿了顿,忽然拍板,“令北伯侯崇侯虎,调本部兵马一万,即刻南下。”
满朝文武皆惊。崇侯虎镇守北疆,麾下虽有重兵,却需防备西岐,一万兵马仍是杯水车薪。可谁也不敢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旨意传下。
这一幕恰被立于殿角的武庚看在眼里。他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泛白。这些日子他在宫中隐忍蛰伏,看着父亲沉溺酒色,看着朝局日渐崩坏,早已按捺不住。
当夜,武庚借着探望的名义,闯入了帝辛的寝宫。
帝辛正搂着妲改看歌舞,见他进来,皱眉道:“何事?”
武庚无视殿中靡靡之音,径直跪下:“儿臣为东南战事而来。”
“一群蛮夷,不足挂齿。”帝辛饮尽杯中酒,“崇侯虎的兵马已在路上。”
“一万兵马?”武庚猛地抬头,眼中带着压抑的急切:“父王!儿臣方才在城楼上望见,东南方向的烽烟已连成一片,那不是小股叛乱,是倾巢而出的死战!”
他膝行两步,声音陡然拔高:“东部侯三万边军加五千援兵,三日尽没!这说明什么?东夷早已不是散沙,他们有备而来,甚至可能有谋士统筹!”
帝辛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儿臣恳请父王收回成命!”武庚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一万兵马只会重蹈覆辙!儿臣愿请命率三万直扑淮水!”
帝辛拍案而起:“你想让朝歌变成空城?”
“父王!”武庚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若东南真的破了,朝歌才是真的空城!”
殿内死寂一片,连乐师都停了奏乐,大气不敢出。
“大王,太子此话不无道理。”妲改娇媚开口道:“淮水一旦失守,叛军可顺流直下,三日便能抵朝歌,无险可守!到时候他们渡过黄河,兵临城下,谁来护着鹿台,护着这朝歌?”
帝辛盯着武庚,胸口剧烈起伏。他不是不知道东南重要,只是这些年骄纵惯了,总觉得天下无人敢逆他锋芒。
可武庚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泡影,那些蛮夷若真杀到他的眼前,他的琼楼玉酒、美人歌舞,岂不全成了泡影?
“好……好个逆子。”帝辛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就依你,由你带上姜玦亲自统领,务必将那群夷狄赶回老家!”
武庚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原以为还要费更多唇舌,却没想到帝辛竟如此干脆。但他来不及细想,猛地叩首:“儿臣遵旨!”
当武庚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帝辛才缓缓坐回榻上,端起妲改递来的酒,却迟迟没喝。窗外的风卷着远处的更鼓声,他忽然低声道:“这小子,倒有几分像孤年轻时。”
妲改垂眸,指尖却在微微发冷。她望着武庚离去的方向,忽然想起姜玦说的调虎离山,心口莫名一紧
夜色更深了,朝歌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像极了帝辛此刻摇摆不定的心绪。而城南的军营里,已经响起了集结的号角,三万大军整装待发,旌旗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正准备奔赴那场被精心点燃的战场。
朝歌的秋意一日浓过一日,殿里的铜鹤香炉的涎香燃得愈发沉郁,像是要把这宫墙内的每一寸空气都浸得粘稠。
淮水河边的风裹挟着血腥气,卷过姜玦染血的甲胄。
他拄着断裂的长剑半跪在地,左腿的动脉被箭矢射穿,鲜血正顺着小腿往下淌,在脚下积成一汪暗红的水洼。周围的厮杀声渐渐稀疏,亲兵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乱石间,手里还紧紧攥着染血的兵刃。
“快撤!”武庚嘶吼着扑过来,用剑挡住射向姜玦的箭矢。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东夷的首领,一个脸上画着靛青图腾的壮汉:“姜玦?殷商的走狗!”
壮汉用生硬的中原话喊道:“放下兵器,本首领留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