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阳光带着深秋的凉意，透过玻璃窗洒在姜家客厅的地板上，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闷。姜璐怡刚放下书包准备写作业，就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个声音，她这几天听得太多了，是郑家的车。
“咚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迫切。姜振国放下手里的报纸，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厌烦。这已经是郑家这周第三次上门了，每次都带着不同的理由，却都离不开“认亲”两个字。
“老姜，怎么办？”夏如莲的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看向姜璐美的房间，眼神里满是担忧。大女儿这两天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些，真怕郑家的人再来刺激她。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姜振国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门口，“我去开门，你们回房间去。”他不想让妻子和女儿再受刺激。
“爸，我不回房间。”姜璐美从房间里走出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躲着也不是办法。”这两天她想了很多，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彻底把话说清楚。
姜璐怡也跟着站起来：“我也留下。”她要陪着姐姐，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
姜振国看着两个女儿坚定的眼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里的担忧更重了。他打开门，果然看到郑凯南和周韵文站在门口，郑恩泽也跟在他们身后，手里还提着几个精致的礼盒。
“姜大哥，夏老师，我们又来打扰了。”郑凯南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语气里满是讨好，“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我们实在放心不下璐美，想跟她好好聊聊。”
周韵文的脸色比前两天更加苍白，眼眶红肿，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她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却还是忍不住微微发抖，显然身体很不舒服。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姜振国语气冷淡，侧身让他们进来，“有什么话赶紧说，别耽误我们吃饭。”他已经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客气，郑家这样反复上门，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郑凯南和周韵文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郑恩泽则识趣地站在一旁，把礼盒放在墙角，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姜家人的敌意，尤其是姜振国冰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他又抬眼看姜璐怡，看到一张铁色的脸，眼神坚毅中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严肃。
“璐美，你身体好些了吗？”周韵文的目光落在姜璐美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疼惜和愧疚，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轻柔，“我听说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特意给你炖了燕窝，你补补身子。”
“谢谢，我不需要。”姜璐美低着头，声音平静却带着疏离，“有什么话你们就直说吧，不用绕圈子。”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些虚礼上，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
周韵文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郑凯南见状，连忙接过话头：“璐美，我们今天来，是想跟你说清楚十八年前的事。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怨，有恨，这些都是我们欠你的。但我们真的不是故意遗弃你，当年的情况……太复杂了。”
姜璐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什么情况？”这是她心里最大的疑问，十八年来，她无数次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遗弃在车站，为什么父母会丢下两岁的她不管不顾。
郑凯南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声音低沉地开口：“十八年前，我和你妈妈……感情出了问题。那时候我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钱，整天酗酒消沉，还……还跟别的女人有了牵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愧疚，“你妈妈发现后，彻底崩溃了。她那时候刚生下你们双胞胎，本就产后抑郁，被我这么一刺激，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周韵文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是我的错……都怪我太脆弱……我那时候看着你爸爸就恨……那天我带着你们去车站，本来想着去你外婆家，可走到候车室就突然魔怔了……我看着你们熟睡的样子，想着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苦，就……就一时糊涂，把你们留在了长椅上……”
她的哭声凄厉而绝望，每一个字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悔恨，哽咽着实在是说不出话了。郑凯南接着说：“你妈她想不开……跳河了，还好被人救起来送到医院，等她醒来时才告诉我，你们姐俩还在车站。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我到车站找你们的时候，就只剩下琪琪一个人了……佳佳……你已经不见了……琪琪说你出去给她找吃的去了……我找了好久好久，嗓子都喊哑了，可就是找不到你……”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找你，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周韵文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布满了血丝，“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我知道我不配当你的妈妈……可我真的知道错了，佳佳，你原谅妈妈这一次好不好？”
姜璐美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象过无数种被遗弃的理由，却从没想过是这样的原因。看着周韵文痛苦的样子，她心里的恨意渐渐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后来呢？”她轻声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想知道完整的故事，想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的。
“后来我就病倒了，精神一直不太好。”周韵文擦了擦眼泪，声音依旧哽咽，“你爸爸带着我和琪琪四处找你，发了无数寻人启事，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可每次都是失望……琪琪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她也一直在等你回家，可她……她三年前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到死都没等到你……”
提到小女儿，周韵文的情绪彻底崩溃了，趴在沙发上失声痛哭：“是我害了你，也害了琪琪……如果不是我当年糊涂，你们姐妹俩也不会分开，琪琪也不会带着遗憾走……”
郑凯南红着眼眶，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声音沙哑地说：“琪琪走后，你妈妈的病更重了，每天都抱着你们小时候的照片哭，医生说她是心病，解不开这个结……我们找了你十八年，不是为了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想弥补，想让你妈妈能安心，想让你知道，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客厅里一片沉默，只有周韵文压抑的哭声在回荡。姜振国和夏如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他们无法原谅郑家遗弃孩子的行为，可听到这样的往事，看到他们如此痛苦，心里的怨恨也淡了几分。
姜璐怡紧紧攥着拳头，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痛哭的周韵文，又看看沉默流泪的姐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她能理解姐姐的心情，一边是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和那段令人心碎的往事，换作是谁都会痛苦。
“佳……璐美，我们不求你立刻认我们，只求你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郑凯南看着姜璐美，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你可以继续在姜家生活，我们绝不强求你回家。我们只想偶尔能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给你买点东西，帮你做点事……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你，我们也心满意足了。”
姜璐美低着头，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迷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心里的天平在养育之恩和血脉亲情之间摇摆不定，让她痛苦不堪。
就在这时，周韵文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噗通”一声跪在了姜璐美面前！
“妈！你干什么！”郑恩泽惊呼一声，连忙想去扶她，却被周韵文甩开了。
“璐美，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原谅。”周韵文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姜璐美，眼泪不断滑落，声音带着卑微的恳求，“但我还是想求你，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哪怕你一辈子不认我这个妈，只要能让我偶尔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周女士！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姜振国连忙去扶她，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有话好好说，没必要这样！”他最反感这种道德绑架的行为，郑家这样做，只会让璐美更为难。
夏如莲也连忙去拉周韵文：“快起来吧，地上凉，你身体不好，别冻着了。”
可周韵文像是铁了心，任凭谁拉都不肯起来，只是固执地看着姜璐美：璐美，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一跪是我欠你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快入土的人，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你快起来啊！”姜璐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想去扶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你别这样，我受不起……”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这个名义上的亲生母亲，心里充满了慌乱和无措。
“璐美，你就答应她吧。”郑凯南红着眼眶恳求道，“你妈妈身体不好，经不起这样折腾，万一出什么事……”
郑恩泽也急得快哭了：“姐姐，你就原谅我妈妈吧！她真的知道错了，这些年她过得一点都不好！”他第一次这样名正言顺地称呼姜璐美，语气里充满了恳求。
姜璐怡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心里又气又急。她气郑家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迫姐姐，又急姐姐被这样为难，可看着周韵文苍白的脸色和卑微的眼神，又实在说不出狠话。
“您快起来！”姜璐美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扶周韵文，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快起来，别跪了！”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场面，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不管做错了什么，都是生她的母亲，她狠不下心看着她这样折磨自己。
听到姜璐美的话，周韵文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的哭声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郑凯南连忙上前，和姜璐美一起把她扶起来，看到妻子终于肯站起来，他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谢谢你，璐美……谢谢你……”周韵文紧紧抓着姜璐美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不断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而沉重。
姜璐美被她抓得生疼，却没有挣脱，只是低着头默默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此刻她心里乱极了，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既然璐美答应了，你们就赶紧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姜振国的语气依旧冰冷，却比刚才缓和了些，“以后想看她可以提前打招呼，别再这样突然上门了，会吓到孩子的。”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郑凯南连连点头，感激地看着姜振国，“谢谢你，姜大哥，谢谢你肯给我们机会。”他扶着身体虚弱的周韵文，小心翼翼地往外走，生怕妻子再出什么意外。
走到门口时，周韵文突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姜璐美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不舍：“璐美，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姜璐美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抹眼泪。夏如莲轻轻拍着她的背，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郑恩泽最后一个离开，经过姜璐美和姜璐怡身边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姐姐！”他知道，刚才如果不是姜璐美松口，妈妈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又看了看冰冷的姜璐怡。
姜璐怡没抬眼看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走出家门，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给家里带来什么，只知道从今天起，她们家的生活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静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暂时结束了这场令人窒息的对峙。客厅里一片狼藉，墙角的礼盒孤零零地放在那里，像是一个尴尬的提醒。
“我的傻孩子……”夏如莲紧紧抱住姜璐美，眼泪无声地滑落，“你不用勉强自己的，不想见他们就不见，爸妈永远支持你。”
姜璐美靠在妈妈怀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失声痛哭：“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好乱……”她既可怜周韵文的遭遇，又怨恨她当年的遗弃，更舍不得养育自己十八年的养父母，这种矛盾的心情快要把她逼疯了。
姜振国站在一旁，红着眼眶，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走到墙角，狠狠地踢了一脚礼盒说：“别想那么多，先好好休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姜璐怡看着痛哭的姐姐和满脸愁容的爸妈，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她走到窗边，看着郑家的车缓缓驶离小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预感——这场风波，恐怕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的郑家车里，周韵文靠在郑凯南怀里，虽然还在抽噎，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希望：“凯南，她答应了……她终于肯见我们了……”
“我知道，我知道。”郑凯南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沙哑，“以后我们好好弥补她，别再让她受委屈了。”
郑恩泽坐在前排，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他为爸妈终于得到一丝希望而高兴，又为姜璐美承受的痛苦而愧疚。他拿出手机，想给姜璐怡发条消息，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用行动来证明，他们家是真心想弥补，而不是想破坏姜家的生活。
车子渐渐驶远，留下姜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深秋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却照不进每个人心里的阴霾。姜璐怡看着姐姐痛苦的样子，暗暗握紧了拳头。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会陪着姐姐一起面对，守护好这个家。只是她不知道，这场由认亲引发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更多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