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姜璐怡是被客厅里压抑的说话声惊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昨晚的疲惫和不安还残留在四肢百骸里。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半，比她平时周末起床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小时。
客厅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凝重。她趿着拖鞋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看到爸爸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妈妈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围裙反复揉搓，眼圈红肿得像是一夜没睡。
“他们说十点打电话，要不……我们还是见见吧？”夏如莲的声音带着犹豫，手指绞着围裙的边角，“不管怎么说，总得把事情弄清楚。”
姜振国狠狠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黝黑的脸庞：“见可以，但必须在咱们家见。我得看着璐美，不能让她受委屈。”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十八年了，我们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不是谁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姜璐怡的心猛地一沉，原来爸妈已经决定见那家的人了。她靠在门板上，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走廊尽头的房门紧闭着，那是姐姐的房间，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打开过，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姐姐醒了没有。
她轻轻走到姐姐房门前，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细碎的呜咽声透过门板传出来，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姐姐，你醒了吗？”她轻声问，手指悬在门板上迟迟不敢落下。
房间里的哭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姜璐美沙哑的声音：“醒了，你进来吧。”
姜璐怡推开门，看到姐姐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阳光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落寞的背影。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枕头上还残留着泪痕，米白色的针织衫皱巴巴的，显然一夜没睡好。
“姐姐……”姜璐怡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别多想，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姜璐美转过头，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璐怡，我害怕……我不想见他们，我只想留在这个家……”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个迷路的孩子，“我怕他们把我带走，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不会的！”姜璐怡用力摇头，握紧姐姐的手，“爸妈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我也不会！你是我的姐姐，永远都是！”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叮咚——叮咚——”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吓得姐妹俩同时一颤。
客厅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爸爸沉重的脚步声。姜璐怡和姜璐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和不安。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难道是那家的人？
“我去看看。”姜璐怡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客厅。
姜振国已经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起来。夏如莲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是谁？”
“好像是……是……他们来了。”姜振国的声音带着惊讶，“还带着个律师。”
“这么早？不是说十点打电话吗？”夏如莲的声音瞬间发颤，下意识地看向姜璐美的房间方向，眼神里满是担忧。
门铃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姜振国深吸一口气，回头对妻子说：“开门吧，躲也躲不过去。”他打开门锁，缓缓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他身边站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眶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精致的手包，紧张得指节发白。两人身后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昨天打电话的律师。
“请问是姜先生、姜太太吗？”西装男人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我们是郑家的人，我叫郑凯南，这是我妻子周韵文。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姜振国侧身让他们进来，脸色严肃：“进来吧。”
郑凯南和周韵文走进客厅，目光下意识地在房间里扫视，当看到从走廊走出来的姜璐美时，两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激动和难以置信。
周韵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姜璐美，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珍宝。这个女孩的眉眼、鼻梁，甚至连微微抿嘴的小动作，都和她记忆中的小女儿一模一样。
姜璐美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躲到夏如莲身后，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鹿。她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热的目光，里面包含的复杂情绪让她心慌意乱。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十点打电话吗？”姜振国关上房门，语气冷淡，带着明显的防备。
郑凯南这才回过神，连忙收回目光，对着姜振国和夏如莲深深鞠了一躬：“姜先生，姜太太，我们知道这样贸然登门很失礼，实在是抱歉。”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愧疚，“昨天律师打电话太突然，我们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妥，担心吓到孩子，所以特意一早过来道歉，顺便……顺便想正式认识一下孩子。”
周韵文也跟着鞠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对不起……我们知道很唐突，可我们……我们找了她十八年，实在等不及了……”她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悔恨，“当年是我们不对，我们不是人……”
夏如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的怒气消了大半，可一想到他们可能要抢走自己的女儿，又硬起心肠：“坐吧。有什么话坐下说。”
郑凯南和周韵文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格外紧张。律师则识趣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客厅里的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谁都不知道该先开口。
姜璐怡扶着姐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用眼神给她打气。她偷偷观察着郑凯南和周韵文，发现他们的眉眼确实和姐姐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周韵文的眼睛，和姐姐一样是温柔的杏眼，只是此刻布满了血丝和疲惫。
“姜先生，姜太太，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道歉。”郑凯南率先打破沉默，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昨天律师的电话太直接，没有考虑到你们的感受，更没有考虑到孩子的心情，是我们失礼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十八年前，是我们对不起孩子……那时候我和韵文感情出了问题，我一时糊涂犯了错，韵文伤心过度才……才一时冲动做了傻事，把两个孩子留在了车站……”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等我们过去找时，就只找到了小女儿琪琪，佳佳……也就是璐美，已经不见了……”
周韵文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把孩子扔下……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没有一天不在找她……琪琪三年前走了，我连最后一个女儿都快弄丢了……”她的哭声凄厉又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夏如莲和姜振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虽然无法原谅他们遗弃孩子的行为，但看到他们如此痛苦和愧疚，心里的怨恨也淡了几分。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她。”郑凯南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我们在全国范围内发了无数寻人启事，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只要有一点线索就立刻赶过去，可每次都是失望……”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这些都是我们这些年的寻人记录，还有琪琪的照片，你们看，她和佳…璐美长得多像……”
照片上的女孩和姜璐美确实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眉宇间更活泼些。照片里的女孩笑得灿烂，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
姜璐美看着照片，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心里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养育她十八年的姜家父母，一半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母。两种情感在她心里激烈地拉扯，让她痛苦不堪。
“我们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郑凯南看着姜璐美，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弥补她，能尽一点做父母的责任……我们知道你们把她养得很好，很感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
“璐美是我们的女儿，养了十八年，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姜振国开口，语气坚定，“我们理解你们想认回女儿的心情，但也要考虑璐美的感受。她现在很害怕，需要时间接受。”
“我们明白，我们明白。”郑凯南连忙点头，生怕惹他们不高兴，“我们今天来不是要逼她认亲，只是想正式认识她，让她知道我们一直在找她，心里一直有她……”他看向姜璐美，眼神温柔又小心翼翼，“佳佳，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姜璐美低下头，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迷茫。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姜璐怡轻轻拍着姐姐的背，给她安慰。她看着郑凯南和周韵文，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他们确实看起来很愧疚，可他们这么急切地登门，真的只是为了道歉吗？还是有别的目的？尤其是他们看姐姐的眼神，除了愧疚和激动，似乎还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
“我们今天来，也是想问问佳佳的意思。”周韵文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不管你愿不愿意认我们，我们都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愿意，我们想经常来看看你，带你出去玩，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是希望能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柔又卑微，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让人心疼又心酸。
姜璐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们，又看看身边的姜家父母，嘴唇动了动，终于挤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给你时间。”郑凯南连忙说，生怕吓到她，“你慢慢考虑，不用急。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道个歉，让你知道我们的心意。”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姜振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或者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尽管提，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姜振国接过名片，没有说话。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郑凯南站起身，深深看了姜璐美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期待，“璐美，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周韵文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姜璐美，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对着夏如莲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谢谢你把她养得这么好……”
姜振国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他们上了停在楼下的黑色轿车。车子缓缓驶离，郑凯南和周韵文还在车窗后望着楼上，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为止。
关上门，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个家的未来倒计时。
“爸，妈……”姜璐美终于忍不住，扑进夏如莲怀里失声痛哭，“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离开你们，可他们看起来好可怜……”
夏如莲抱着女儿，眼泪也掉了下来：“傻孩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姜振国站在窗前，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郑家不会轻易放弃的。这场突如其来的认亲，注定会给这个平静的家带来巨大的风暴。
姜璐怡看着痛哭的姐姐和愁容满面的爸妈，心里暗暗握紧了拳头。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一定会保护好姐姐，保护好这个家。只是脑海里反复浮现出郑凯南和周韵文的脸，让她感觉这个家好像被撕开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