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裹着寒风,像无数细针扎在脸上。
街面上早没了行人,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里摇晃,把程立言抱着小莲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他怀里的小莲脸色白得像纸,额角的红肿在惨淡光线下泛着青紫,睫毛上凝了点雪粒,像落了层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细弱的颤音。
程立言把妹妹搂得更紧,紧贴着她后背,可他衣着单薄,身上的那点温度连自己都暖不住。
阿芷缩着脖子跟在旁边,粗布棉袄根本挡不住穿堂风,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荡的街上格外清晰。
杨千月的身影从车厢里缓步而出,玄狐裘披风扫过冰冷的石板地,带起一阵猎猎寒风。
她目光掠过地上断臂折腿、哀嚎不止的混混,直直落在程立言怀里昏迷的小莲脸上——那孩子额角红肿一片,唇角泪痕未干,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烛。
杨千月的目光扫过地上哀嚎的混混,那些人断了胳膊折了腿,在雪地里滚成一团,血混着融化的雪水,在石板上洇出刺目的红。
“呵,”她轻笑一声,“本宫赏出去的东西,也敢抢?本宫护着的人,也敢动?还敢对本宫的人动刀子?”
“殿……殿下饶命……”混混们涕泪横流,语不成调。
“吉祥如意。”
“奴婢在!”吉祥肃然应道。
杨千月目光冰冷,声音如同地狱判词,“让他们这辈子都记住,敢动本宫的人,敢恃强凌弱欺负女子,是什么下场。”
“遵命!”
凄厉的惨叫与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瞬间响起,此起彼伏。
吉祥将那只金镶翠手炉仔细擦拭干净,垂手捧到主子面前。
“拿去给小莲。”杨千月吩咐完,对如意微一示意,“扶本宫上车!”
程立言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小莲,对吉祥递过来的手炉熟视无睹,指腹颤抖地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声音沙哑:“小莲,醒醒,看看哥哥……”
杨千月淡淡道:“小莲伤得不轻,需即刻就医。”
阿芷这才如梦初醒,膝行至程立言身边,颤抖着手去探小莲鼻息。指尖触到那微弱的气息:“小莲…她……程大哥,得快些找大夫……”
杨千月瞟了一眼程立言,见他毫无求助之意,也不强求,径直朝马车走去。如意立刻上前搀扶主子登车。
“小莲……”程立言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想求杨千月,可喉咙像被冻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
直到杨千月的玄狐裘尾摆扫过他后背,那股寒意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才听见她慢悠悠地说:“再不跟本宫走,就不怕追悔莫及?”
他望着怀里呼吸微弱的小莲,又看了看一旁瑟缩茫然、泪眼婆娑的阿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最终颓然垂肩,声音低哑如蚊蚋:
“……谢殿下恩典。”
那噗噗落下的雪粒子密得模糊了视线。
阿芷攥紧衣角,刚想说“我们自己寻大夫就好”,却被程立言按住了手。
他摇了摇头,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妥协。
吉祥早已命人将混混捆好,扔给闻讯赶来的京兆尹衙役,只冷冷丢下一句:“公主府的案子,仔细审。”
衙役们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将哀嚎的地痞压走。
“把那姑娘一并带走。”
阿芷一脸惊恐,浑浑噩噩间,不知如何就被带上了车。
马车里比外面暖和,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程立言抱着小莲,能闻到车厢壁上熏香的味道,清冽却陌生。
阿芷缩在角落,肩膀还在抖,眼睛却死死盯着窗外——他们那间小破屋的方向,此刻应该正飘着雪,檐角的冰棱该有半尺长了吧?
杨千月端坐对面,闭目养神,仿佛对周遭漠不关心。唯有偶尔掀起的眼睫,泄露出她打量程立言的目光。
他正低头,用袖口极轻地擦拭小莲额角的红肿,动作笨拙却温柔,指腹的薄茧蹭过孩子细嫩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
“你很会画画?”杨千月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的沉寂。
程立言身体一僵:“略懂皮毛。”
“皮毛?”她轻笑,“能把南城街巷画得分毫不差,连哪家墙根有棵老槐树都记得,这可不是皮毛。”
程立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他从未对人提过自己绘过街巷图,更遑论那些细枝末节!她如何知晓?
杨千月却不解释,只掀帘瞥了眼窗外,淡淡道:
“到了。太医已在偏厅候着,先给你妹妹瞧伤。”
到了公主府,朱漆大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程立言觉得像落进了一个华丽的冰窖。
白玉阶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可光脚踩在锦垫上,还是能透过鞋底感受到地砖的凉意。
廊下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得晃眼,把飞檐上的瑞兽照得清清楚楚,让人心生畏惧。
程立言抱着小莲随如意入内,脚步虚浮,如踏云端。
阿芷亦步亦趋,望着那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只觉这富丽堂皇与自己之间,横亘着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偏厅里,太医正襟危坐,见程立言抱人进来,连忙上前诊脉。
搭脉的手指微顿,太医皱起眉:“这孩子不止外伤,内里虚损得厉害,肺火郁结,怕是……”
“如何?”程立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需静养至少三月,还得用雪蛤、川贝等温补药材吊着,稍有差池,恐……”太医未尽之言,意思已明。
程立言脸色瞬间惨白。三个月的名贵药材,便是将他卖了也凑不齐。自己家里只有些晒干的枇杷叶、金银花,还是阿芷跑遍了城郊采的。
“府里都有。”杨千月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已换了身家常银红锦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慵懒。
“程秀才若放心,便让小莲在府里住下,本宫遣嬷嬷照看。至于药钱……”
她笑了笑,目光落在程立言身上,“就用你的画来抵,如何?”
程立言望着太医小心处理小莲伤口的动作,又瞥见角落里紧攥着脏草药包的阿芷,终是屈膝,对着杨千月深深一揖。
“……学生,遵命。”
火光在杨千月的脸上明明灭灭,“要么住下,要么回去等。自己选。”
程立言低头看着小莲缠了纱布的额头,看到阿芷手里的枇杷叶。
“学生愿留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偏厅里荡开,像块冰掉进了热水。
杨千月意味深长地望向他:“长公主府是禁锢,亦是庇护。”
程立言没说话。他知道,从踏入这扇门开始,那间漏风的小破屋,还有里面的自在,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的寒风卷着雪粒子,簌簌打在窗棂上。
啪啪啪作响。
程立言突然打了个哆嗦,闭上了眼睛。
*
杨千月站在窗边,任由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异常清醒。
她想起程立言方才攥紧小莲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在雪地里护着一只受伤的猫的自己。
身着银朱夹袄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小心风大。”如意忙取来披风,细心为主子系上。
杨千月微微一笑:“只是些雪粒子罢了,不碍事。吹在脸上……”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脸颊,“舒服。”
“如意,”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去看看那间给程秀才准备的屋子,炭少放点,窗户别糊太严,留条缝。微微有点冷才好。”
留条缝,也好让他能听见外面的雪声。
如意似懂非懂地望向窗外:“殿下,今日还去大理寺么?”
“明日吧。”杨千月指尖捻着一块墨玉佩,目光落在廊下扫雪的仆妇身上,思绪却飘远了。
不知赵青山与长孙悦如何了?
想来长孙悦身为原著多女主之一,当初呼声颇高,命数当硬。
反倒是只承接“杀了么”任务、戏份寥寥的NPC赵青山,更令人忧心。
义剑盟,那个小而美的神秘组织。十八位“正义之士”,却与寻常侠客不同,成员皆各有营生,寻常难辨身手。
杨千月印象颇深:有位开豆腐坊的老汉,能一剑劈开铜钱;还有位青楼乐伎,剑术精妙可卷住暗器……他们从不以盟主或名号相称,见面只按入门次序唤“大哥”、“二姐”。
这独特的设定曾让杨千月啧啧称奇,看得格外认真。只可惜书中未点明那豆腐坊坐落何处,那乐伎又唤何名。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能寻到赵青山便好。
“去这个地方,”杨千月在如意手心写下一个地址——那是义剑盟的秘密联络点,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问青山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