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篱笆旁那次“惊鸿一瞥”,苏微婉便忍不住留意阿砚的一切。
她发现他虽总蹲在地上,却总能在她遇到麻烦的第一时间出现;他虽说话颠三倒四,却总能精准地猜到她的心思;甚至有一次,她随口抱怨某味药材难寻,第二日那药材就出现在了药庐门口,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这日她整理母亲的旧物,翻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里面除了半块玉佩,还有一张泛黄的画像。画上是个穿铠甲的年轻将军,眉眼凌厉,站在城楼上,身后是漫天飞雪。最让她心头一震的是,那将军的侧脸,竟与阿砚褪去傻气时一模一样!
画像背面有几行小字,是母亲的笔迹:“阿砚吾侄,性烈如火,心细如发。北境一役,舍身护承之,此恩难报。若有来日,望吾女微婉,待他如兄。”
阿砚……真的是沈砚?
她握着画像的手微微颤抖,突然想起被他摔碎的那只青釉瓶。他说那是“娘子的瓶瓶”,难道……是母亲的遗物?
夜里,她趁阿砚不在,偷偷去了他常待的墙角。那里除了几片碎瓷片,还有个被踩平的土坑。她用手刨开泥土,竟挖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那只被摔碎的青釉瓶!他根本没丢,偷偷藏在了这里。
瓶底有块松动的瓷片,她轻轻一抠,掉出一张折叠的纸。借着月光展开,上面是几行苍劲的字迹,墨迹已有些褪色:“十年隐忍,只为一诺。微婉安好,便是天下。”
苏微婉拿着那张字条,一夜未眠。
她几乎可以肯定,阿砚就是沈砚——那个母亲笔下“性烈如火,心细如发”的前朝将军。可他为何要装疯?为何要护着她?十年前的大靖覆灭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她见阿砚蹲在门口发呆,便走过去,故意把半块玉佩露在腕外,轻声道:“阿砚,你看这玉佩好看吗?我娘说,还有半块在能护我的人手里。”
阿砚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瞳孔猛地一缩,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嘴里却傻笑道:“好看,娘子的都好看。”
过了几日,苏微婉又“无意”间提起画像:“我娘留了张将军的画像,听说他很会打仗,可惜后来……”
“他没死!”阿砚突然打断她,声音又急又响,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他只是……只是躲起来了!”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低下头,用手拍打自己的嘴:“阿砚胡说的,娘子别信,别信……”
苏微婉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他藏得这样辛苦,一定有不能说的苦衷。
傍晚时,李嵩的管家突然来访,送来一盒精致的点心,说是“丞相大人体恤苏姑娘辛苦”。苏微婉正想拒绝,阿砚却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点心盒,狠狠摔在地上,嘶吼道:“有毒!娘子不能吃!”
管家脸色一变:“你这疯子胡说什么!”
“就是有毒!”阿砚捡起一块点心,猛地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嚼,然后“哇”地一声吐出来,指着管家骂,“你想害娘子!我杀了你!”他状若疯魔,却在转身的瞬间,飞快地对苏微婉眨了眨眼——那眼神,清明得像秋水。
点心盒事件后,李嵩虽没再明着刁难,苏微婉却总觉得被一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
阿砚似乎也察觉到了,守在药庐门口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会跟着她去市集,不远不近地缀着,像个笨拙的影子。有次她去买布,掌柜的多收了她两文钱,她没留意,阿砚却冲过去,抱着掌柜的腿哭喊:“你骗娘子的钱!坏!”闹得掌柜没办法,只好把钱还了。
回去的路上,苏微婉忍不住问:“你为何总跟着我?”
阿砚低着头,用脚尖踢着石子,声音闷闷的:“有人坏,想欺负娘子。”
“你怎么知道?”
他抬起头,傻笑道:“阿砚知道。”
夜里降温,苏微婉见他还蹲在门口,便拿了件父亲留下的旧棉袍给他:“天凉了,穿上吧。”
阿砚却不肯接,往后退了两步:“太大,阿砚穿了像偷的。”
“我给你的,不是偷的。”她把棉袍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抓住了。
他的掌心很烫,带着常年握兵器的硬茧,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娘子,”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的傻气淡了许多,“若有一天阿砚不在了,你要……要好好的。”
苏微婉的心猛地一沉:“你要去哪?”
阿砚却松开手,把棉袍紧紧抱在怀里,傻笑起来:“阿砚不走,阿砚守着娘子。”
她转身回屋时,听见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对她保证:“再等等……等这阵风过去了,就好了。”
李嵩终究还是动了真格。
这日清晨,一群官差突然闯进药庐,二话不说就把苏微婉往外拖。“苏姑娘,有人告你给禁军统领下毒,跟我们走一趟吧!”领头的捕头面无表情。
“我没有!”她挣扎着,“我连禁军统领都没见过!”
“有没有,到了公堂便知!”官差们力气极大,眼看就要把她拖出门。
就在这时,阿砚像疯了似的从外面冲进来,怀里抱着那只新的青瓷瓶,猛地往地上一摔!这一次,他没去捡碎片,而是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死死盯着官差:“不准带娘子走!”
“又是你这疯子!滚开!”捕头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阿砚却纹丝不动,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飞快地在捕头手腕上点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像闪电,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绝不是疯子能有的。捕头“哎哟”一声,手立刻麻了,再也使不出力气。
其他官差见状,纷纷围上来。阿砚却突然转身,抓住苏微婉的手,把一样东西塞进她掌心,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去城西破庙,找陈三叔,他会护你。”
苏微婉低头一看,掌心是半块玉佩——与她腕上的那块,刚好能合在一起。
而阿砚的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敲了三下——那是母亲教她的暗号,意思是“快走,别回头”。
官差们已经扑了上来,阿砚猛地推开她,自己迎了上去。他不再装疯,脊背挺得笔直,像极了画像上那个北境将军。“要动她,先踏过我的尸体。”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十年未露的锋芒,“我沈砚的人,谁敢碰?”
苏微婉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终于明白——他不是阿砚,他是沈砚。那个为了护她,装疯卖傻十年的前朝将军。
她攥紧掌心的半块玉佩,按照他的指引,转身从后门跑了出去。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药草的香气,也带着他那句藏了十年的话:
“微婉,别怕,我护你。”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