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悦站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云憬的袖子,眼神示意她不要顶撞。
但云憬却没有退让。
她缓缓抽回手,抬起头看着宁姨娘,眼神中没有激烈情绪,只有平静如水的清冷:
“不出头就有用吗?”
宁姨娘一怔,张口欲言,却被云憬打断。
“我和妹妹从小就不出头,从不争,从不闹,只听话,只顺从。我日日待在清景阁里做个透明人。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连我是不是愿意嫁人都没人问一句,就能随意将我嫁给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
她语气平稳,语调却步步紧逼。
“如果我不反抗,今天的这些锦缎、药材,也许就是给我出嫁时的嫁妆。”
宁姨娘脸色骤白,呼吸一窒,踉跄后退了半步。
云悦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低声劝道:“姐姐别说了,娘她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云憬冷笑一声,“她若真为了我们好,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清景阁被打压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你想想,咱们什么时候吃过用过像样的东西?祖母也罢,父亲也罢,从不主动过问这边的事。我们母女三人,能被记住的那点价值,就是被利用时顺从。”
她冷冷望向宁姨娘,那一眼,宁姨娘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我不怪你不争。”
“可你不要用为了我们这四个字,当做你不争的借口。”
“你是怕,是懦弱,是不敢争罢了。”
宁姨娘的唇微微颤抖,捂住胸口,那副温柔文弱的脸庞泛出苍白。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声音发紧:“憬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懂事、温顺,从不让娘担心。你,你是不是怨我?”
云憬缓缓收起眼中的锋芒,语气稍缓:“我不怨你。”
“我只是不能接受你口中所谓的忍耐,让我一直沉默。不敢去对抗,让我们委屈自己。你这不是为了我们,是把我们送上绝路。”
她直视着宁姨娘,目光坚定:
“你可以继续你的不争,但我不会。”
“清景阁再冷清,那也是我们娘仨的栖身之地。我要争的不是权,不是宠,而是最基本的尊严。”
“若连自己的命都要任别人掌控,那我这条命,活着又有何意义?”
宁姨娘低低地啜泣着,泪水滑落颊边。
云悦此时终于开口,轻声劝道:“娘,姐姐不是有意气你。她其实很怕你伤心。”
“我们都怕你伤心。”
宁姨娘望向她们,手紧紧握住,哽咽着道:“你们是我的命,是我活着的意义。娘的性子,是软了些,可我一直,一直只是想保住你们周全。”
“可您保得住吗?”云憬轻声问。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刺破了宁姨娘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哭得更厉害了。
云憬就是要刺激,刺激这个懦弱的姨娘。
但凡她平时愿意去争取一丝,原来的云憬怎么会用撞柱子这样的方式来抗争,也不愿去找祖母。
都是宁姨娘言传身教罢了。
“昨天我争了,今天我没死。我不仅没死,我还得到了奖赏。”
宁姨娘哭得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哽咽低沉,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云悦也红了眼圈,手忙脚乱地给她拭泪,小声劝慰。
而云憬却已经不再看她们了。
她缓缓收回目光,眸色淡然,转身拂袖而去。
脚步不急不缓,裙角轻荡,背影挺拔冷峻,不带一丝犹豫。
她不是来寻温情的,也不是来哭诉的。
她只是要让宁姨娘明白,沉默从来不是保护,是纵容,是懦弱,是将命运拱手让人。
她要的不是一句娘是为你好。
走出清景阁的那一刻,晨光正好从云层缝隙中洒落,薄雾未散,露珠未干。
她抬起头望了眼天色,眼神只有彻骨的冷静与清醒。
她是大周国太后,曾在六宫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同样,她太清楚,一个女子要在这般礼教森严的世界里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有多难。
当年她能从后宫中脱颖而出、操持国政,靠的不是温顺忍耐,而是一刀一剑地争,一步一步地爬。
女人想爬到这个位置,比男人付出的狠毒与心酸要多得多。
如今,她重活一世,如今是五品家庶女之身,却绝不会蹉跎自己。
她要争。
要让害她的人知道,她容启瑛,不是那么好惹的。
上天没有收走她这个祸害,就是显她祸害的不够。
而现在,她最重要的一步,便是进宫。
不为侍奉帝王,不为争宠取悦。
是为那一场名义上开创女子出仕先例、实际上另有深意的女官选拔。
那原本便是她一手促成的制度。
五年前,正值大周国政动荡,她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借教养世家贵女入宫为官的名义,重新整合后宫与士族关系。
她将五品以上官员之女召入宫中,以“女学”之名训诲半年,设评比、考核、操典、修书等诸多关卡,从中选拔者,可任宫中女官,或外出为史馆、礼部、医署、尚衣局、内帑署等职。
既可削弱皇后之党羽,又能掌控世家之女,极为高明。
而她生前已完成首届女官选拔,留下了一批忠诚可靠的女官骨干。
第二届原本定于新帝登基第三年正式开启,眼下,已临近。
云憬知道,哪怕她被新帝所害。
但这条道路,是她以太后之名亲笔定下,是她留下的政治遗产。新帝就算忌惮她,也不会毁了这张漂亮的面子工程。
太后的英明之名,新帝也需借着延续。
可她也清楚,若这次云家有人被选中,那人绝不会是庶出的她。
是云惋,是云情,是任何一个比她更得宠的姐妹。
她若不提前行动,只会再次成为棋盘边缘无名无份的弃子。
她不能等。
机会难得。
穿过云府的回廊时,她在思索。
朝中女官的选拔权,最终仍在礼部与宫中太监署联手审核。她留下的那些人是否还在位?是否会记得她曾设下的暗线?是否还能为她提供援手?
她心中没有十足把握,但她不怕。
她记得那时有一人,曾是她亲点的女官监试官员,姓沈。
沈筠仪,出自书香门第,为人正直严谨,与她私交也极深,素有“女中青简”之誉。若沈筠仪还在,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