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英语字帖平整地在摊开在桌面上，却一字未动。叶灵殁托着下巴，一手转笔，心思放空。
“叶灵殁，你怎么会来这里？”
那次暑期家长会，苏惋晴碰到她，然后一脸诧异地问道。
……
“天命吧。”她记得自己回以对方一个腼腆的笑容，扔下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
指尖的笔不停摆动，圆满的残影从未中断破碎过。
叶灵殁也在想这个问题。自己怎么会来这么一个平平无奇、有些落后、太阳很晒、远离小家的学校。
那是中考的第二天，她的肚子莫名其妙地开始抽疼。直坐着疼，弓着背疼，趴着疼，摁着肚子也疼——她只想甩下笔从考场离开。
可偏偏是中考。
她无计可施，硬着头皮完成了物理考试。
到了化学考试，疼痛已经从肚子蔓延至心窝。那种绞痛感，她恨不得拿起笔在脖子上扎个洞回归永恒、草草此生算了。
这由不得她任性胡来。
于是她不断变换着答题姿势，最后找到了最能缓解疼痛、最为舒适的答题姿势——靠在椅背上。
家里没人中午有空。她也不敢讲。最后怕连第三天的考试也拖累了，才请了晚自习回家去。
她战战兢兢地开口，时不时抬眼观察两人的眼色。爸妈都没说什么，只是铁青着脸，把她送去最近的诊所。
拿药回来，她压抑着心中的情感，把历史和政治快速背过一遍才爬上床。
她没睡，悄悄哭了一夜。直到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她才匆匆擦干眼泪。抱着半卷被子侧躺着，佯装自己已经进入梦乡。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黑夜中，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的脸，很久后才离开。
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人道：“小孩哭了。”
“哭有什么用，”顿了顿，男人道：“没用的东西。”
对话戛然而止。
九百一个月的一室一厅没有什么隔音效果，里间的门还漏了一条缝，每个字都能很清晰地传进叶灵殁的耳朵里。
一片黑黢黢中，门板上四个亮堂堂的洞犹如两双眼睛，窥视着她。
叶灵殁不知道那天晚上是如何入睡的。
填志愿那天，她还是固执地在“第一志愿”那一栏上敲出“言志一中”。
万一呢？万一定向名额能轮上我呢？
如果不去言志一中，自己的三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填完第一志愿，她就盯着界面发呆。心中的焦灼，没有人能够替她分担一份。
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门锁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人推开，磕到了电脑桌，发出“砰”的一声。
似乎有什么实质的东西压在她身上。
“当时好好考，就不用现在在这里赌博了。”
一道男声从头顶轻飘飘飘过。
后面发生了什么？
啊，想起来了。
她当时手上还拿着一本有关各个重高的信息和分数线资料。接着就是什么东西摔在桌面的声音——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这样讲话！”
“我怎么讲话了？木已成舟，要怪就怪你只能上这个学校！”
“不！我不是只能上这个学校！我的分数比它的分数线整整高了36分！我当时就算上不了言志一中，我也能统招进普洱二中！我只是埋怨一句为什么还有学校执着于让女生剪短发，你为什么就要开始指责贬低我？我没有那么差吧？”
“只能上”三个字深深刺痛了叶灵殁的心。她突然歇斯底里尖叫道，短发随着脑袋摆动，扎得后脖颈刺痛。
“不说了，你不了解我的良苦用心，就当作我没说过，下次我不会再说这些了。”
女人离开了。门关上后又“吱呀”地露了一条缝。
没有锁的门。永远合不上的门。
叶灵殁向后倒在自己的座椅上，烦躁地将手插进头发，把掉到前面的几根发丝撩到后脑。
那次填报，母亲在第二栏补上“石泽中学”。六天后，划线和录取结果一起出来。她够不上言志一中的统招线，定向也轮不上她。她被第二志愿的“石泽中学”录取了。
听说跟拿到定向的最低分数相比，自己只差了一分。
所以自己来到现在这所学校，这所第一志愿收不满，还要收第二志愿才够人数的乡下重高，这所言而无信的重高。
明明那天家长会上谈到仪容仪表只要求女生扎起来，为什么后面又发短信说军训要求齐肩短发？
那家长会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什么都会变的话，那到最后关头发个短信通知一下就好了，何苦当初大费周章？
如果什么都会变的话，为什么偏偏要让学生家长费时间费金钱费力费精神气来一趟？
反正都不作数。
桌上手机的聊天界面上还停留着苏惋晴的消息，“不是说好头发扎起来就可以的吗？（抓狂）（抓狂）（抓狂）”
叶灵殁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打出“实则不然”四个字就发送出去。
实则不然，石泽不然嘛。
酥糖：你怎么半个月没回我消息！你来石泽读这个消息，我还是听别人说的……
嗯：没敢碰手机。
酥糖：好吧，那确实。
嗯：我舍不得我的长发。我一点也不想剪。
酥糖：你头发是真漂亮啊，剪了是真可惜。不过有你的脸撑着，短发一定也很美。
叶灵殁沉默了一会儿，在消息框里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遍又删掉。她想说，就算好看，那也是违背她意愿的，她还是很难受。
算了吧，或许这样显得自己不近人情、无病呻吟。
酥糖：但是石泽这样强制真的不知道意义何在，被逼着剪头发，怎么会开心？现在这样出尔反尔，上次开的家长会意义何在？当时我还被绿豆公开批判了，越想越气！
嗯：你说小话被他听到了？
酥糖：对啊！当时在主席台上看到他心都凉了。
嗯：虽然当时不知道是你，但是我当时听了也很生气。怎么会有学校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就是想要好学生心甘情愿倒贴自己呗。
酥糖：没错。一想到要跨区来读高中，就悔不当初！
嗯：世事难料，咱俩也是同病相怜了。
酥糖：我现在看那个录取通知书，只觉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嗯：先别着急哭，高中三年的寄宿有我们哭的。
酥糖：有意思。
脖子还是有点痒。叶灵殁抬手往后脖颈摸了一把，只见指尖沾了几根碎发。她看着没处理干净的碎发，有些出神。恍惚中她意识到，这个短发，要伴随她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