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慧宁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分秒不差地醒来,去厨房为顾牧炖了一盅清淡温润的解酒汤做早餐,再把他轻轻推醒。
顾牧快速洗漱完毕,揉着太阳穴,脚步有些虚浮地挪到餐桌旁,宿醉的钝痛还在脑子里隐隐敲打,让他吃早餐时始终拧着眉头。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边的轻响。
餐毕,两人走到玄关。
慧宁平静地给顾牧递过公文包,又拿起那件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帮他穿上,在门口等着目送他离开。
一切都是两人同居这一年以来,无数个早晨的场景重演。
顾牧握住门把手,拧开,清晨微凉的气息涌入,让他头面一醒。
他的脚尖在即将踏出大门的瞬间,鬼使神差的停住了,门外的阳光勾勒出他高大的轮廓,在玄关处投下阴影。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残余愧疚和习惯性索取的、近乎撒娇的表情。
顾牧无法忽略心中的不安,必须再做些什么以确认慧宁对他的情意不变。
他一伸手,把慧宁抱在怀里,轻轻唤她:”慧宁......“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软,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低沉,低音炮一般沉沉响起。
“我的早安吻呢?”
慧宁左手抬起回抱他,扶着门的右手抓得很紧,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泪水。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这个?”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顾牧低头,看到她黑润的眼眸中心只有自己的小小倒影,再无其它。
他心中那点不安就此烟消云散,略略开心起来。
顾牧知道慧宁的软肋,她的最终渴望目标,他毫不犹豫地、残忍而精准地抛出了这个鱼钩:“怎么是突然?我们现在是恋人。”
他的声音更沉,带上了点霸道和蛊惑,“以后会是夫妻,妻子每天给丈夫一个早安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鱼钩上挂着“结婚”这个诱饵,笃定她无法抗拒。
慧宁只得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口,微微踮起脚,嘴唇轻轻印在他的脸颊上,给了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早安吻。
“好了,好了。”
她轻柔和煦的说道,“你快点出发吧,再晚点就是上班高峰期,要堵车了。”
话落,慧宁从他怀里退了出来,那只扶着门框的手转移到他背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顾牧心满意足又居高临下地”嗯“了一声,这才转身踏出家门,步履轻松地汇入门外流淌的晨曦光影里。
等玄关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锁舌落定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慧宁脸上那层柔和的假面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只剩下冰冷的沉静。
她没有耽搁一秒,转身径直拿起掌控全屋智能家居的平板,调出昨晚客厅那个充斥着咆哮和泪水的视频,拷贝了三份。
第一份上传至云盘;
第二份就放在家里电脑D盘;
第三份发送到了她自己单独设立、独立于顾牧视野之外的专用邮箱。
做完这些,慧宁拿出纸笔,在电脑上打开了那份刚刚拷贝好的视频文件。
屏幕冰冷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毫无血色。
她没有快进,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着昨晚的视频。
顾牧辱骂她的每一个字,都被她冷静地记录在笔记本上,逐条分析、梳理。
慧宁对照着这些指控,开始严格地、客观地审视自己。
一个冰冷的结论在她心头成形:清单上的指责环环相扣,滴水不漏,构建了一个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全部达标的空中楼阁。
唯一能解决顾牧提出的所有问题的方法,就是彻底更换执行人——慧宁。
过去的慧宁绝不会这样做。
她像一只笨拙的鸵鸟,把头深深埋进名为“爱”的沙丘里,任由鞭子落在身上,以为不看,伤口就不存在,以为遗忘,屈辱就能消解。
然而,昨夜发生的一切,已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和爱意摧毁殆尽。
痛彻心扉反而让她迎来前所未有的清醒。
慧宁决定不再回避,她明白了他的心,也明白了她对他已无爱意,她开始做离开顾牧的计划。
从那天起,慧宁不再是为爱痴狂的居家女人,而是变回了冷静高效的职业经理人。
她逐一整理出顾牧所有的生活需求、习惯偏好、情绪触发点,将他的日常生活需求点切割成无数个“服务场景”,事无巨细地记录、分类,排列,最终形成清晰的SOP流程。
一本崭新的A4笔记本很快被密密麻麻写满,整整12页,逻辑流畅,步骤分明可落地。
这本就是她能力的底色——一位曾雷厉风行、掌控大局的公司高管。
慧宁过往的柔软与迷失,不过是她被顾牧爱意迷蒙了心智。
但感情这件事,在一起需要两个人,而决定分开只要一个人就行。
两天后。
《顾牧照顾书》已经准备妥当。
晚餐时分,慧宁神态如常地将最后一道汤盛出一碗放到顾牧面前,动作平稳地坐下。
就在顾牧端起碗,刚想喝一口汤时,慧宁抬起眼看着他,语气是寻常征询意见的口吻,仿佛在问晚餐咸淡:“阿牧,我想请两个管家。”
两个管家——
顾牧的手猛地一顿,碗里的汤水差点溅出。
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他记忆里的软肋。
那晚被他咆哮出口的“请两个管家都比养你省心”,此刻如同巨大的回旋镖,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回旋砸在他的天灵盖上,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一股混合着强烈惊悸和浓烈愧疚的热流瞬间冲上顾牧的头脸。
他放下碗,发出轻微的磕碰声,脸色在灯光下微微发白,甚至不敢去看慧宁的眼睛。
他强压下心慌,抬起眼,目光闪烁不定,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惶惑和不安,紧紧锁在慧宁脸上。
“慧宁……”他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将话续上,“你是不是……还在为那晚的事情生气?”
他顿了顿,眼神逃避地滑向那碗汤,声音明显低沉了不少,带着一种急于寻求谅解却又深知罪责难消的软弱:“那天晚上我……”
而慧宁,只是眼神专注的望着他,那双黑眸里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所有的慌乱和愧疚。
在他未尽的话语出口前,她的脸上已然绽放出那种一如既往的、毫无破绽的、温软如春的笑容。
慧宁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动作轻柔带着抚慰:“你在瞎想什么呢。”
“都过去了,我知道你那天说的是气话嘛。”
她用了点力气,微微握紧了他的手,几乎是用哄劝的姿态说着话,逻辑清晰而充满为他着想的体贴。
“主要是因为你最近工作那么拼,那么累,多请两个专业点的人来照顾着,一来能让你休息得好一点,二来我也能……稍微松口气。”
“你说是不是啊?”
她的话语和笑容仿佛一记特效安抚剂,瞬间平复了顾牧心头那点隐隐升腾的惶恐。
顾牧被这份“懂事”和“体贴”击中,愧疚感混合着如释重负的情绪占了上风。
虽然不知道她呆在家里一天到晚有什么好忙的,他暗自腹诽想着,既然她说是为了他好……那就由着她吧,而且也算是对他昨晚对她失控辱骂的一种补偿。
“嗯,”他点点头,带着一种上位者施恩般气势的答应下来,“行,那你看着办吧。”
顾牧看着慧宁握着他的手,手上仅有一只两人确定关系时,他送她的白银戒指,心下盘算着等忙完这一段时间,还是给她买套首饰再补偿一下为好。
他不由得想起顾父买首饰哄顾母时的名言:没有珠宝首饰哄不好的女人,如果一套不够那就多买几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