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以德服人(1 / 1)

闻傩整理起装束,而后在戏蕊的看管下站在廊道上观望。

那人青绿衣裾交叠,层次繁复却并不臃肿,恰到好处的华贵,外罩素色广袖,周身环佩装点、清贵逼人。

又是雀羽金冠挽发,丝绦垂坠错落,时而擦过分明的颌线,通身上下极是精细,那模样也是鹤立鸡群般,未被一身行头压下去,兀自生辉。

闻傩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想着总是说什么还没穿旧、没穿破,换下来会不会太过奢侈……

这就是权贵吗?

他眼中的权贵被伶人迎入楼中,与这里庸俗廉价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俞繇正与言攸碰了对面,薄唇一碰:“坊主,我来赎回旧物。”

言攸对他躬身致歉:“长公子,劳您亲自前来,只可惜……”

“可惜东西早就不在了,是吗?”

俞繇出奇的平静,是自己明明已经预感到了却还是不能改变。

言攸重新挺直身,不卑不亢一笑:“未能守约,奴该罚,这就命人凑银子出来赔给长公子。”

俞繇近了半步,羽扇尖端恰搭在胸前衿花上,价值自不必说。

“倘若我漫天要价?”

“市有定价,长公子不至于勒索奴这一介贱民。”

言攸侧闪过身,然后与他算账,又因是旧物,价值还要再折,俞繇看她拨弄着算盘,末了伸出羽扇盖在她指尖。

“有价无市。”

俞澜把清和的遗物烧得几乎不剩,除了不能直接抢去的,都烧毁了,这件生辰礼得来不易,现在叫人遗失了,在他心里结成一团疙瘩。

言攸抽回手遮叠在衣袖下,愁眉不展:“长公子莫非要奴拿命赔?”

“……倒也不是。”

对着九成像的面容,俞繇说不出太重的话。

“长公子想怎样清算?”

“坊主能否为我造一具偃偶?”俞繇微低着头,只显内敛深沉。

言攸顿了会儿:“什么样的偃偶?”

“大抵是与坊主极其相似的偃偶。”

言攸毫不迟疑地回绝:“长公子,这样的偃偶做不了,也不能做。”

俞繇立时攒眉:“为何?”

“长公子不觉得偃偶与纸扎人有异曲同工之处吗?若是刻了与活人一模一样的偃偶,被人拿去施咒或是挡灾,应验在奴身上怎么办?”言攸道,“钱没了还会再有,命没了便是没了。”

她说的话一语双关,俞繇眼神又黯淡下去,听懂她的弦外之意。

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可如今连一个不能嬉笑嗔怒的偃甲人都不可触及。

“长公子,你身患顽疾,作为赔罪,奴可以去向顾神医求一帖药。”

俞繇摇头:“长寿或短命,自有天数。”

“是看开了还是消沉了?”

“你过问得有些多了。”俞繇与她视线相接,“若是坊主肯对我坦诚一些,譬如如实告知几年前的经历,我或许还能与你论上一二。”

清冷如俞繇一样的人,也会流露出那么炽热的目光,极度渴求一个真相,一个回转的契机。

言攸还是笑言否认:“奴是贱籍,父辈是贱籍,祖辈也是贱籍,就这么代代延续,想摆脱还摆脱不掉,怎妄敢与公卿相识相交?”

他忍无可忍斥责:“自甘堕落。”

这一次言攸木了好一阵:“长公子论他人自甘堕落前先看看自己这一身华服拜谁所赐。奴要如何向上爬?绞尽脑汁给贵人做妾?还是寒窗数年考入学宫?可长公子要想想,行止学宫那高昂的学费是我们这种人能负担的吗?”

俞繇被一席冷怼,气在心上,按着胸口猛咳,家奴见势不对,抄着家伙要收拾人。

“一个演戏的,三番五次给长公子甩脸,谁给你的胆子!”

“你们敢动手?”

“京中贵人能把你这戏坊捧起来,也能把它毁得连渣都不剩。”

“……”

楼下僵持不下、气氛焦灼,闻傩一拳捶在栏杆上:“以势压人,理应诛杀!”

戏蕊拽着他下楼:“别干看着。”不能真让那些人把戏坊砸了。

谁料闻傩动作远快于她,后面变成他在前,戏蕊在后紧追。

言攸提醒他们:“悬丝偃偶是奇技淫巧,你们又怎知这戏坊里有无机关、是否安全?想你们长公子安然离开就放规矩些。”

总以为她还是两年前被奴仆翻身做主的瘸姑娘吗?

“下三流果然阴毒!”

“上三流也不懂安分。”言攸持握手弩,笑盈盈指向俞繇眉心。

俞繇很快制住仆从,“在外惹是生非,回去领罚!”

“是……”

闻傩两只眼都要粘在她手上了,这时候不嫌混乱地凑上来观察,小声嘀咕:“以武德服人也是以德服人呐!”

俞繇对她颔首道歉:“管教不严,坊主见谅。”

他不曾怕,但到底是意识到这个人对他没有半分畏惧、敬爱,什么情愫都没有,哪怕是明显的恨都没有表示,全然陌生的,扎得他好难受。

多想剥去她这张冷漠的皮,却又舍不得。

言攸不依不饶:“何至于回去领罚?就在这里动手吧。”

俞繇斜乜着那些蠢人,头疼不已。

“是我适才口无遮拦,给坊主赔个不是。”

“不,长公子未曾冒犯,该体谅的要体谅,该惩治的就惩治。”

俞繇静若未闻,言攸催唤:“长公子,请。”

这种事闹到明面上来毕竟难看,俞繇耳上染着赧色,以扇柄鞭笞家奴。

“这样打人哪里打得疼呢?还是奴代劳吧。”言攸轻轻按下扇骨。

接着在众人面前,拧着家奴的后颈把人压得下跪了,叫他们一个两个想逃也逃不了。每一下都极其刁钻地伤在筋脉之上,哀嚎声阵阵不休。

戏蕊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给人递戒尺:“坊主,用这个才对。”

俞繇只淡漠地注视着她,若是当初清和有这样一半的跋扈,何至于被伤到神志崩溃。

旧时喜欢私议她是瘸子、私生子?

那就一同做瘸子吧。

言攸冷然着一张脸,践踏在家奴们的腿骨上,碾出断断续续的惨呼。

末了她还要答谢:“谢长公子明辨是非。”

好一个明辨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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