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废铜烂铁间的佛光(1 / 1)

自从上次“失手”打翻书捆,庄若薇就被王站长从相对“文雅”的废纸分拣区,调到了金属区。

这里是废品站的“重工业”地带,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温大小姐,手上加把劲儿!”

王大军的声音像一口破锣,在震耳的敲击声中精准地刺入庄若薇的耳膜。

他背着手,踱到庄若薇身边,皮靴踩在混着机油的污泥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这可不是绣花描眉的活儿。”

他轻蔑的视线,扫过庄若薇沾满黑油的工装。

庄若薇没有理会。

对这种人,任何回应都是在浪费自己的力气。

她沉默地将一根弯曲的铜管从锈蚀的铁钉里抽出,扔进旁边的铜料筐。

她已经习惯了。

铁归铁,铜归铜,铝归铝。

抓取,辨认,抛出。

她的身体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在刺鼻的气味和震耳的噪音中重复运作。

忽然,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

不是铁器的粗粝,也不是铜管割手的锋利。

它被厚重的污泥和油垢包裹着,触感沉甸甸的,甚至带着一丝温润。

庄若薇没有抬头。

她保持着埋头苦干的姿势,抓着那件东西的手,却不着痕迹地收紧了。

她抓起一根扭曲的铁条,奋力扔进远处的铁料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借着这个用力的动作,那件异物被她悄悄换到了另一只手,紧紧攥在掌心。

很沉。

压手感极强。

这密度,绝不是黄铜。

她能感到自己的心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被汗水和疲惫浸透的麻木。

她知道王大军的视线在哪儿。

她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空隙。

庄若薇拿起一块废弃的粗麻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手套上的机油。

手指却在那块“疙瘩”上,带着不引人察觉的力道,反复摩挲。

干结的泥块簌簌落下。

一抹暗沉的金属光泽露了出来。

不是青色,也不是黄色。

是一种近乎黑紫的赤色。

紫铜。

庄若薇的呼吸漏了一拍。

她继续擦,更大的区域被清理干净。

那不是一块无序的铜块。

她摸到了一段圆润的肩部线条,还有衣袍上柔和的褶皱。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

王大军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训斥另一个干活慢了的工人。

就是现在。

庄若薇迅速将那东西凑到眼前。

她借着撩开额前乱发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在不到一秒的瞬间里,捕捉到了它的全貌。

一尊小小的佛像。

巴掌大小,开脸丰润而宁静。

双目微阖,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袈裟的衣纹,流畅如水,是明代中晚期的风格。

在衣褶最深的凹陷处,有一点顽固的金色。

鎏金脱落的明代紫铜佛。

这不是废铜。

这是一件文物。

她必须得到它。

她迅速将佛像重新用湿泥抹匀,让它变回那个毫不起眼的“铜疙瘩”。

然后,她把它丢进自己脚边的一堆废铜里,位置不深不浅,看起来像是随手一扔。

不能有任何异常。

然而,她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还是没能逃过王大军的眼睛。

“看什么呢?”

破锣般的嗓音在她身后炸响。

“一个破铜块,能看出一朵花来?”

庄若薇的后背肌肉瞬间绷紧。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被噪音折磨的疲惫。

“没什么,王组长。”

王大军的三角眼在她和那堆废铜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被她抹上新泥的铜疙瘩上。

庄若薇垂下眼睑,睫毛在脏污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否认,等于引爆他的疑心。

她需要给他一个他能理解,并且愿意相信的理由。

她抬起头,迎上王大军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中午的伙食。

“王组长,我想把这个买下来。”

王大军愣住了,

庄若薇没等他反应,伸手捡起那个铜疙瘩,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菜市场挑拣一块最实在的骨头。

“这东西看着黑,分量倒是不轻,实心的。”

她抬眼看着王大军,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甚至带着一丝市井算计的语气开口。

“家里的铜勺前阵子断了,铁的用用就生锈。我想着,这铜疙瘩要是能找个地方化了,打一把勺子,肯定比买新的划算。”

这个理由,卑微,琐碎,充满了穷人的算计。

想从废品里抠出一点油水,再正常不过。

王大军眼中的怀疑,肉眼可见地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和看穿一切的“了然”。

原来如此。

读过几天书又怎么样,骨子里还是围着锅台转的女人。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优越感。

“就为了打个勺子?”

“嗯。”

庄若薇点点头,目光坦然。

“铜的,耐用。”

这滴水不漏的回答,彻底打消了王大军最后的疑虑。

他要碾碎她这点可怜的、小家子气的算计。

“行啊!”

王大军的嘴角一咧,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那尊佛像,又像扔垃圾一样,重重地扔回她怀里。

“拿去称!”

“按废紫铜的最高价算,一分钱都不能少!”他恶狠狠地补充。

“谢谢王组长。”

庄若薇点点头,捧着那沉甸甸的,被他视为“烂铜”的珍宝,走向角落里的磅秤。

佛像躺在她的掌心,冰冷而沉重。

隔着粗糙的工装手套,她能感觉到,那穿越了数百年时光的沉静与慈悲。

捧着那沉甸甸的“烂铜”,走向角落里的磅秤。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复杂的,嫉妒的,还有王大军那道几乎要将她后背烧穿的,淬着毒的视线。

磅房门口,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是司磅员老张。

他正眯着眼抽着旱烟,眼皮耷拉着,好像睡着了。

庄若薇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磅秤上。

“老张师傅,过磅。”

老张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拿起秤杆,挂上秤砣。

他的手指枯瘦如鸡爪,在秤杆上滑动时,中指的指甲盖,在秤砣的边缘,“不经意”地轻轻拨了一下。

老张这才抬起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庄若薇一眼,嘴角咧开,露出了一口黄牙。

庄若薇将佛像用一张废报纸包好,塞进自己随身的布包里,转身准备离开。

布包被坠得向下沉去。

看着她瘦削但笔直的背影,王大军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太镇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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