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暮风带着铁锈和尘埃的粗粝感,抽打在亡命奔逃的两人身上。夕阳的余晖已经沉入城市边缘,只在天际留下一抹暗沉的橘红,迅速被深沉的靛蓝吞噬。光线急剧暗淡,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阳七月背着叶行,在高低错落、逐渐陷入阴影的屋顶间跳跃,每一次蹬踏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肺部灼烧般的痛楚。身后,几道融入暮色的灰黑身影如同鬼魅,保持着冰冷而精准的距离,无声地追逐。子弹早已停歇,但那无声的、如同毒蛇般缠绕的压迫感,却在渐浓的夜色中愈发令人窒息。
阳七月眼角余光扫过下方街道。守密人的车辆如同幽灵,无声地滑行在昏暗的街道上,车窗深色,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没有刺眼的探照灯,只有偶尔扫过的、经过特殊过滤的微弱红外光束,冰冷地扫过他们可能跳跃的路径,精准地避开了下方亮起零星灯光的居民窗户。他们前进的方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坚定地偏离了尚有零星人气的区域,朝着城市边缘那片巨大的、被提前到来的黑夜彻底吞噬的区域滑去——旧工业区。
“哼…”阳七月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血腥味的闷哼,瞬间洞悉了灰隼的意图。国家的猎犬,再锋利,也要藏在鞘里。在尚有普通人的区域暴露异能、引发恐慌?那是绝不能触碰的禁忌。那片钢铁的坟场,才是为他们准备的、无人见证的处刑台。
背上,叶行粗重的喘息带着虚脱后的颤抖,贪狼之力暴走的反噬几乎榨干了他每一丝力气,意识在昏沉与断片的边缘徘徊。
“喂!”阳七月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和濒临极限的疲惫,“你还要老娘背多久?!再背下去…老娘就要先你一步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咳…咳咳…”叶行被她的吼声震得清醒了几分,脸上露出混杂着愧疚和虚弱的苦笑,“对…对不起…放我下来…我…我能走了…”他确实恢复了一丝力气,至少双脚能感觉到冰冷粗糙的屋顶表面了。
阳七月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刹住脚步,在一处相对平坦的水泥屋顶边缘猛地转身、下蹲!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终于解脱”的决绝。
噗通!
叶行双脚落地,膝盖一软,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他刚想喘口气,道声谢,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瞬间石化——
只见阳七月在把他放下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布偶,软软地就朝他倒了过来!叶行下意识伸手想扶,却见她直接绕到他身后,双臂极其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体的重心毫无保留地压在了他的背上!
叶行:“???”
他僵在原地,感受着背后突然增加的重量和那带着血腥气的微弱呼吸,整个人都懵了。这…这什么情况?角色互换?还带强制上背的?
“看…看什么看?!”阳七月虚弱却依旧带着刺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气若游丝却理直气壮,“老娘背着你…跑了半个城…累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现在换你背背我…怎么了?天…经地义!”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声音越发微弱,几乎只剩气音,“我…是真…一点力气…都没了…接下来…交给你了…到…地方了…再叫我…”
她的声音彻底消失。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骤然失去了力量,软软地垂落。滚烫的额头沉沉地抵在他的后颈,微弱的呼吸吹拂着他的皮肤。
“喂?阳七月?!”叶行心头猛地一沉,急切地低吼,“醒醒!你还没说…到地方是到什么地方啊?!喂!阳七月!”
回应他的,只有背后传来的微弱起伏和灼人的热度。她彻底昏了过去,将这个烂摊子和未知的前路,毫无保留地甩给了他。
“……”叶行僵在原地,感受着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和这份突如其来的“重托”,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沉重的压力瞬间将他淹没。前有深渊般的绝地,后有索命的追兵,背上还多了个昏迷不醒的“指挥官”…这他妈简直是最糟糕的剧本!
就在叶行大脑空白、手足无措的这几秒空档——
嗖!嗖!嗖!
几道融入暮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落在他们前方和侧后方的屋顶轮廓上,呈半包围态势。正是紧追不舍的守密人。他们显然也没料到目标会突然停下来,还上演了这么一出“交接仪式”。
暮色中,几个守密人战术目镜后的眼神交换着困惑。频道里传来压低却难掩错愕的议论:
“他们停了?那女的好像不行了?”
“换男的背了?搞什么?”
“刚才还跑得飞快,现在上演苦情戏?当我们是观众?”
“都他妈这种生死时速了,还有空玩‘你背我我背你’的戏码?脑子进水了?”一个守密人忍不住在加密频道里吐槽。
指挥车内。
灰隼盯着战术屏幕上静止的红点,听着耳机里手下那带着荒谬感的实时汇报,万年冰封的脸上,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目标这种超出战术逻辑的、近乎儿戏的行为,在昏暗的暮色掩护下,反而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诡异,让他心头掠过一丝烦躁。
“够了!”灰隼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通讯频道,“他们是目标,不是马戏团!既然有力气玩花样,那就帮他们清醒清醒!驱赶!立刻!按计划赶进工业区!”
冷酷的命令如同开关。前一秒还在吐槽的守密人瞬间进入状态!
咻!咻!
两颗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是擦着叶行的小腿和身侧的锈蚀管道飞过!灼热的气浪和溅起的火星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操!”死亡的威胁瞬间压倒了所有荒谬感和压力!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贯穿叶行全身!他猛地咬紧牙关,双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死死箍住阳七月下滑的身体,双腿灌注了所有残存的力气!
“阳七月!你他妈最好知道‘地方’在哪儿!”叶行低吼一声,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背着昏迷的阳七月,朝着子弹驱赶的方向——那片在暮色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黑暗死寂的废弃工业区,亡命冲去!
他的速度远不如阳七月,背着一个人更是步履蹒跚。子弹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身边呼啸、炸响,逼迫着他跌跌撞撞地在废弃厂房的屋顶、锈蚀的钢铁支架和堆积如山的工业垃圾之间穿梭跳跃。每一次跳跃都伴随着瓦片碎裂、铁皮扭曲的刺耳噪音,在死寂的工业区里回荡,如同垂死的哀鸣。
身后城市稀疏的灯火彻底消失。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由巨大钢铁残骸、黑洞洞的厂房破口、扭曲管道和肆意蔓生的荒草构成的冰冷废墟。浓重的铁锈味、陈腐的机油味和某种刺鼻的化学残留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稀薄的空气中。最后的天光被高耸的残破建筑彻底吞噬,视野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远处指挥车顶那微弱不可见的红外信标,如同恶魔之眼,在黑暗中冷冷闪烁。
叶行背着阳七月,踉跄着从一段倾斜的锈蚀铁架滑下,重重地落在一条堆满破碎混凝土和废弃轮胎的荒废厂区道路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衣服,冰冷的夜风一吹,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环顾四周,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骨骸般的厂房沉默地矗立在浓稠的黑暗里,破碎的窗户如同无数空洞的眼眶,漠然地凝视着这两个闯入的不速之客。死寂,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吞噬了一切声音,只剩下他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背上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