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院门落了栓。
那声响闷闷地砸下来,让周兰和陈建军的心口都跟着猛地一缩。
院子里一下就死了。
连谁吞了口唾沫,那咕咚一声都听得真真儿的。
篱笆墙外头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邻居,也被这一下给镇住了,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陈秀英谁也没看。
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间,脚上那双千层底的布鞋,踩在泥地上,不紧不慢。
她抬脚,用鞋尖轻轻把地上那块沾满灰的腊肉踢到一边,那动作里全是嫌弃。
然后,她才掀了下眼皮。
那双眼睛跟钉子似的,直勾勾地扎在周兰身上,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周兰,我问你。”
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可每个字都往外掉冰渣子,刮得人耳膜疼。
“你说你家米和肉被偷了,一口咬定是念念干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咋晓得,这东西不多不少,正好就藏在大房的床底下?”
周兰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没了。
这话太毒了!
简直是拿刀子往她心窝子里捅!
她咋答?
说是猜的?
谁信啊!
说自个儿进去翻过?
那不就等于承认是她提前去栽的赃?
她脑子乱成一团麻,嘴皮子抖个不停,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一着急,她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啪”地断了,伸手就把旁边的女儿陈灵儿给推到了前头!
“是灵儿!是灵儿看见的!”
她嗓子又尖又利,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亲眼看着那个扫把星把东西往她自个儿屋里塞!小娃儿眼神儿好,看得清清楚楚!”
陈秀英的嘴角向下撇了撇,那是个冰冷的弧度。
她早就算到周兰会来这一手。
她都懒得再多看周兰,视线一转,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想把自己缩起来的二儿子——陈建军身上。
“建军。”
陈建军被这不咸不淡的一声叫,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脸上硬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娘……有,有啥事儿?”
“你刚才,为啥要死死地抱着你大哥?”
陈秀英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可那股子压力,却像大山一样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你哥是想拦着你媳妇,怕她冤枉了好人。”
“你倒好,在后头拉偏架,就怕这盆脏水泼不到你亲侄女身上。”
“说吧,你媳妇给了你啥好处?”
陈建军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给打湿了。
“娘!你这是说的啥话!”
他梗着脖子,还想犟。
“我……我就是想让事儿快点弄明白,还念念一个清白!”
“清白?”
陈秀英冷笑一声,音调猛地拔高,字字句句都像巴掌,抽得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看你是怕你媳妇栽赃不成,回头她那个当屠夫的弟弟,不肯再赊猪下水给你,让你没钱去村头那张牌桌上耍威风了吧!”
这话一出来,陈建军脸上那点儿人色也挂不住了。
陈建国和刘芬两口子,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那眼神里全是陌生和心寒。
这个男人,就为了几口吃的,为了几把破牌,就能跟媳妇一块儿,把自个儿亲侄女一辈子都给毁了!
陈建军两腿发软,人晃了晃,差点头抢地。
他完了。
老太太啥都知道。
陈秀英不再搭理这个已经垮了的男人,目光重新落回那个小脸发白、抖个不停的陈灵儿身上。
她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灶房。
没一会儿,她端着一个粗瓷碗出来了。
碗里是半碗已经凝住的,雪白雪白的猪油。
她走到陈灵儿面前,蹲了下来。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然扯出一个笑,声音也软得吓人。
“灵儿,别怕。”
“奶奶晓得,你是个好娃,从来不撒谎。”
“你跟奶奶说,你昨天夜里把米和肉塞到你念念姐床底下的时候,屋里是不是黑漆漆的,看不太清楚啊?”
陈灵儿被这冷不丁的一问,给问懵了。
她瞅着奶奶那张“和气”的脸,下意识就点了头。
“那你的手,是不是不小心,沾上腊肉上的油了?”
陈秀英继续哄她。
陈灵儿的眼珠子开始乱转,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没关系。”
陈秀英咧开嘴笑了,可那笑容,让周兰浑身都凉了。
“咱们来玩个戏法。”
老太太举起手里的猪油碗,神神秘秘的。
“我这碗里啊,装的不是猪油,是‘显形水’,神仙才能用的宝贝。”
“哪个手上要是沾了不干净的油,只要把手伸进来,那油渍啊,自个儿就会发光,想藏都藏不住。”
这话扯得没边,三岁小孩都不信。
可对一个刚撒了谎,心里有鬼,早就被吓破胆的孩子来说,这就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陈秀英把那碗猪油,稳稳地举到了陈灵儿面前。
“来,灵儿,你先把手伸进去。”
“只要你手上没油,这‘显形水’就拿你没法子,你就能证明自个儿是清白的。”
陈灵儿死死盯着那碗雪白的猪油,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那碗猪油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怪物!
她再也撑不住了。
“哇——”一声尖叫哭嚎冲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她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我不要!我不要!”
“不是我!是娘!是娘让我干的!”
小女孩的哭喊又尖又利,透着绝望。
“是娘让我把肉塞进去的!她说只要把陈念赶走了,奶奶昨天那碗鸡蛋羹,以后就都是我的了!”
这下全清楚了!
周兰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
她尖叫一声,疯了似的想扑过去捂住女儿那张什么都往外说的破嘴。
可她身子刚一动,陈秀英抬脚就是一踹,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腿弯。
周兰“扑通”一声,当着全院子人的面,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了。”
陈秀英站起来,从上到下地看着跪着的周兰和瘫在地上哭嚎的陈灵儿,声音里听不出一丁点儿人味儿。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偷’这个名声,那今天,老娘就成全你们!”
她走到那块被当成“赃物”的腊肉旁,抄起灶房的刀,慢条斯理地切下一片最肥的。
她用火钳夹着肥肉,架在灶膛的余火上烤。
“滋啦——”油滴在地上,冒起一阵焦糊的臭气。
陈秀英举着那块还在滴滚油的肥肉,走到了二房的墙边。
她用那块肉当笔,用滚烫的油当墨,在原本还算干净的白墙上,写下两个歪歪扭扭、却又刺眼的大字——窃贼。
油渍迅速渗进墙皮,留下两个又脏又恶心的印子。
“从今天起,这两个字,就是你们二房的门牌!”
她指着那两个还在冒油烟的字,对着周兰和陈灵儿,下了最后的判决。
“你们两个,给我跪在这底下!”
“从现在开始,一直跪到太阳落山!哪个要是敢起来,今天晚饭,全家都别吃了!”
“还有你,”
她最后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陈建军,“去把猪圈给我清了!”
“啥时候清不干净,啥时候,就不准进这个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