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一片冰冷的海底,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溺水般的窒息感。
苏晚费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昏暗。
她不在乱葬岗。
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杂物房,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腐木的气味。她身下是柔软的干草,虽然简陋,却隔绝了雪地的冰冷。
背后的伤口,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火辣辣地疼。
“醒了?”
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晚挣扎着转过头,看到了那张在昏迷前见过的、布满褶皱的脸。是一个老太监,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身形佝偻,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太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用一把木勺舀起,递到她嘴边:“喝了吧,魏丫头留下的方子,能吊住你的命。”
“魏丫头……”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在苏晚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魏丫头,是她母亲的闺名。
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太监,竟然认识她的母亲?
“您……您是……魏公公?”苏晚的眼睛猛地睁大,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记起来了。小时候,母亲曾偶尔提起过,说宫里有一位姓魏的同乡,待她极好,后来却不知所踪。
魏公公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叹尽了一生的风霜:“痴儿,你和你娘,真是一模一样的傻。明知是死路一条,偏要一头撞上去。”
他将药碗塞进苏晚的手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严厉:“喝了它。想报仇,就得先活下去。你爹护国公一世英名,苏家满门忠烈,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断了根!”
“爹……”
这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
是啊,她不能死。
她要报仇。
她不再犹豫,端起药碗,也顾不上那滚烫的温度和令人作呕的苦味,一口气将整碗药灌了下去。
滚烫的药汁顺着喉管滑入胃里,像一团火,瞬间在她冰冷的四肢百骸中烧起。
也就在她喝下药的那一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手背上,那块被烫伤的、诡异的红痕,颜色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摄政王府,书房。
“噗——!”
顾长渊猛地将一口滚烫的东西喷了出来,黑色的药汁溅满了眼前的名贵书案。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狼狈之色。
“王爷!”
一旁伺候的管家和刚刚赶来的太医院院使,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了一地。
“这是什么东西?!”顾长渊抹了一把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他明明喝的是太医开的、安神定气的参茶,可一入口,那味道却瞬间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又苦又涩的汤药!那股恶心的味道,仿佛还残留在他的舌根,让他阵阵反胃。
太医院使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冷汗浸湿了官服:“王……王爷,这……这就是寻常的安神茶啊,绝无问题!”
顾长渊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被烫伤的左手手背上。
那里的红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愈发刺痛,颜色也变得更加狰狞。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那两下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将他撕裂的棍伤。
这杯突然变了味道的茶。
还有这只手……
一切的诡异,都从那个女刺客被行刑开始。
“那个女人呢?”他冷冷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暗卫首领从阴影中现身,单膝跪地,恭敬地回答:“回王爷,已经处理掉了,扔去了乱葬岗。”
“尸体,带回来。”
“是。”暗卫没有丝毫犹豫,领命而去。
顾长渊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不信所谓的巫蛊诅咒。在他看来,一切反常,皆有缘由。
那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或者说,她身上藏着某个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必须把她找回来,哪怕是一具尸体,也要一寸寸地剖开,看个究竟!
杂物房内。
魏公公正在为苏晚处理背后的伤口。
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处,已经和破烂的衣物冻在了一起。他只能用温水一点点浸润,再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布料从血肉中分离。
“嘶——”
每一次布料的撕扯,都像是在活生生地剥她的一层皮。
苏晚痛得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嘴唇被她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可她一声不吭。
这点痛,她受得住。
魏公公看着她那副倔强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他将一瓶金疮药,均匀地洒在那些翻卷的皮肉上。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清凉的刺痛。
“唔……”
苏晚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弓起,像一只被踩到痛处的虾米。
而千里之外的摄政王府里。
顾长渊正端坐在书案后,闭目凝神,试图用内力压制体内那股挥之不去的、诡异的痛感。
突然,他的后背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清凉的刺痛!
那感觉,就好像有人隔着衣服,将一把冰冷的药粉,直接撒在了他的皮肤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
又来了!
这种感觉,和之前的棍伤、烫伤、以及那碗苦药,如出一辙!
他霍然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这绝不是巧合。
那个女人,一定还活着!
而且,她此刻正在被人医治!
一个荒谬、却又唯一合理的推论,在他心中形成——他能感受到她所感受到的一切!
不,不对。
不仅仅是感受。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块刺目的烫伤。这伤口,是真实存在的!
这意味着,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会在他身上,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完美复刻!
那么……反过来呢?
如果他现在受伤,那个女人……是不是也会在某个遥远的角落,承受同样的痛苦?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顾长渊所有的困惑与愤怒,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他眼中的杀机和探究欲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缓缓走到墙边,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柄装饰用的、锋利无比的匕首。
匕首的鞘上镶嵌着宝石,在烛火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他拔出匕首,那森寒的剑刃,映出他那张俊美而冷酷的脸。
他看着自己的左臂,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狠狠地划了下去!
“唰——!”
衣袖破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在他结实的小臂上绽开,鲜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的、残忍的弧度。
他想听见惨叫。
他想验证他的猜想。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杂物房的死寂。
但,不是从苏晚口中发出的。
而是来自正在为她上药的魏公公!
只见魏公公像是见了鬼一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苏晚的左臂,声音都在发抖:“你……你的手!你的手!”
苏晚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那只原本完好无损的左臂上,衣袖不知何时,竟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齐齐划破。
一道与顾长渊手臂上一模一样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凭空出现!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刚刚换上的干净衣衫,顺着她的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干草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刺目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