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内一片寂静,明正院大门紧闭,门口站岗的府兵如木桩般一动不动,叩门多次也无人来应,谢道清只好先回雅韵苑。
她将药材分好,打开那个装着金针的布包,心中感慨。小时候被逼着学针,没想到来到这京城还能有用武之地。
她拉开妆匣,拿出底层的小册子,握着层层丝绸包裹的炭笔,一边回想现代学过的言语治疗理论,一边梳理治疗思路。
听他那天的心声,这毛病八成与童年阴影有关。
但似乎多年未能接受治疗,如今情况较为棘手,需要循序渐进的系统脱敏,分级暴露,再加以药物和针灸辅助。
制定好治疗方案,她轻舒口气,拿出谢瑾瑜给的粉釉瓷瓶,用小玉棒挑了点药膏,对着面前的铜镜,细细涂抹在已经淡化的胎记上。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她忽的想起今天顾知检的症状,和在北边深山里救的那个面具男子极其相似。
再结合元宝说的“还没到日子”……难不成这二人中的是同一种蛊?
先前在山洞里,满月之日,那面具男子也是浑身滚烫,体液把身上衣物都打湿了。喂下了随身带的药丸也不见效,她本着医者仁心,想为他擦洗冰敷。
可谁知那面具男子防御心极强,在她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便清醒过来,目光如刃刮过她面颊。
后来几番周旋,谢道清看好时机,趁他不备,一掌刃敲在他脖颈上。
见他彻底昏厥,才拿出荷包中的针线消毒,给他处理了后心处的伤口,那伤口臂长,看着触目惊心。
他昏迷中精神不定,时常呓语,谢道清怕他体温过高真伤到脑子,用山洞外的雪水敷在了他颈部和腋下降温。
就这么守了三天,他体温和神志都恢复了正常。往后的日子,二人把地衣、苔藓和松树皮嚼了个遍。谢道清吃的脸色发绿,面具男子自告奋勇外出寻找食物,却再也没有回来。
唯一的同伴下落不明,她不抱希望地再次点燃松枝,抱着膝盖坐在洞穴口,绝望又无助。
没想到在这时,茫茫雪雾中,谢瑾瑜策马而来。这是她第一次见谢瑾瑜骑马,她又惊又喜,强撑着无力的腿,跳起来快步朝外奔去。
谢瑾瑜一看见她便直直从马上摔了下来,清俊的面上胡茬潦草,眼下青黑浓重。伸手刚刚抚上了她的脸,便两眼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谢道清慌忙将他移到马上,拿出只剩下的半株雪灵芝,用雪包着,塞进了小厮青竹马鞍旁的药箱中,吩咐其余人继续搜寻那个黑衣面具男子,自己则跟着青竹快马加鞭出了山。
那次后,谢瑾瑜足足昏迷了半个月,几次呼吸都变得微弱,将整个谢家吓得不轻。
不过,好在雪灵芝对谢瑾瑜的心疾当真有奇效,可却落下个畏寒的毛病,秋日便要裹上狐裘,否则受寒便咳喘不停。
烛花一声爆响,唤回了她的神思,谢道清把这些症状都整合在册子上,伸手揭下脸上的药膏。看着镜中复又明显的胎记,她轻摇了摇头甩走回忆,长长舒出一口气。
起身走向坐榻,从中拿出嫁妆里那一大盒田产地契。
在昏黄烛光下,她翻看着一张张地契,心里暗自冷笑。清平侯府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养女还真是大方,京郊昌平上田五十亩,更有应天府水田一百亩……这加起来,岁收可要超过四百石,想到那天看到的十亩旱田,她手指攥紧,心间更觉爽快。
再往后翻,一页页铺子的契书滑过,手指停留在东城一间铺子的房契上,那是个二层小楼,后面还带了个小院子。谢道清抽出这张地契,脸上神色舒缓,露出了个满足的笑,又仔细端详一会,将一沓子契纸宝贝似的收进了荷包。
日子飞逝,谢道清多次去叩明正院的门,可见到的只有元宝,那张婴儿肥的脸都消瘦了几分,可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回答只有王爷一切都好。
谢道清坐在院中小桌旁,看着笑笑闹闹晾晒柿子的夏荷几人,享受着京城难得的好天气。
面前摆着一盘菊花枫露茶糕,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捻起一块,茶糕精致小巧,菊花香和枫树汁液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香气宜人。贝齿一咬,其间武夷岩茶粉更是清新爽口。
宝珠入内,通报到:
“小姐,元宝请您去明正院。”
谢道清放下茶糕,拿出早已准备好多日的药包,跟着元宝去了明正院。
刚踏入书房,她将准备好的药包交给了元宝去,示意宝珠也跟去盯着煎药,室内只留下了顾知检和她二人。
顾知检一袭月白圆领窄袖长袍端坐桌后,依旧是剑眉星目,俊美无双。
见她来,嘴角不可察觉的微微上扬,轻点头:
“那日多谢。”
白玉般修长白净的手指推上前一纸文书,谢道清伸手接过,细细一看,竟然是顺天府的牙帖。
开铺子就数牙贴最难弄,要走多方关系,投入大量财力心血,本只打算让顾知检帮忙引荐应天府官员,没想到如今这牙帖就这样简单摆在了她面前。
谢道清眼中盛满惊喜,迅速抬头看向顾知检,激动地脸上都泛起薄红,行礼道谢:
“多谢王爷。”
顾知检抬手免去她的礼,她脸上笑意微敛:
“王爷身体可大好了?妾身已将柴胡安神煎配好,还需七日一次施针药浴,效果更好。”
她拿出丝帕,轻轻搭在顾知检腕间,发现他双寸脉皆有异常,又听见他的心声幽幽传来:
「真的好困……」
「不行不行,不能让她这么担心我,刚来就惦记我身体,这误会更深了怎么办……」
「要不要把那姑娘的事……告诉她?」
谢道清越听脸色越黑,抬头看向他。顾知检本偏头望着她侧脸,骤然被抓包,他快速眨了两下眼,身体后倾,微微偏头,目光落在角落书架。
「好热切的目光……难不成带着爱意和杀意的目光是一个感觉吗?」
谢道清一阵无语,但是再细细看来,顾知检的皮肤好像变得粗糙了些,脸颊上也透出红血丝。
她看得专注,越看凑得越近,顾知检知检的耳根开始透红,不自然地想把手腕缩回去,眼神躲闪:
“如何?”
谢道清挑眉看他这异常举动,一把又抓回他的手腕,假意搭在上面问:
“王爷可是长期睡眠不好?”
顾知检眼睫轻颤,摇了摇头。
「天天赶路好累,根本没空睡觉!」
谢道清皱眉,朱唇轻启,又询问道:
“王爷可常常梦魇?”
顾知检稍稍迟疑,后又坚定摇了摇头。
「让她知道我梦魇岂不是有损我威严形象,况且最近忙的没睡觉……确实也没梦魇……」
谢道清没忍住,低头飞快翻了个白眼,她抬手动作飞快,狠狠拍在他手臂上。那片白皙的皮肤上顿时红了一片。顾知检一脸懵地看看手臂上的红印,又看看她,满眼无辜。
「好疼呜呜,怎么突然打我……难不成她把我看穿了?」
谢道清压住唇角上翘的趋势,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蚊子。”
看着顾知检一脸吃瘪,她又拿出准备好的小本子和一根自制的炭笔塞他手里,放柔了声音说:
“王爷,日后咱们之间你说不出口的话,就写在纸上可好?”
顾知检思考片刻,郑重其事地拿起炭笔,端端正正地在纸上写了个“嗯”。
谢道清语塞,一手扶额,表情严肃几分:
“王爷答应妾身,以后看病的时候不许再糊弄妾身。”
顾知检垂眸,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可心声却澎湃。
「我就说深秋怎会有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