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排骨的甜香还没从鼻尖散尽,教官已经站在食堂门口的空地上整队。四十件沾着油渍的白色围裙在风里晃,像刚从灶台边飞出来的鸽子,邢成义把围裙带子在腰后打了个利落的结——刚才给陈露演示怎么系得更稳时,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手背,现在那点温热还留在指腹上。
“今天的厨房课算结业,但有个附加任务。”教官手里举着个牛皮纸信封,阳光把信封的边角照得发亮,“后天有批国外友宾来参观,食堂要准备接待餐,你们昨天学的英语、今天练的菜,正好派上用场。”
人群里立刻响起窸窣的响动。有人摸着围裙上的番茄渍笑,有人低头和身边的人咬耳朵,陈露悄悄碰了碰邢成义的胳膊:“你说会不会让我们做番茄炒蛋?”她的指甲在围裙上划了个小圈,把那块淡红色的油渍圈成了个小太阳。
邢成义想起莫厨备菜时的样子——提前三天就开始挑食材,连葱要切多长都要算好。“说不定要做更像样的菜。”他看着远处的食材仓库,“不过基础肯定用得上,就像绑腿跑练的是配合,现在练的是本事。”
回宿舍的路上,那个戴眼镜的女生追了上来,手里还攥着记满笔记的本子:“邢成义,番茄炒蛋的火候怎么把握啊?我刚才炒第二遍还是有点焦。”她的刘海沾着点油烟味,本子上的字迹却工工整整,连“半勺糖”都标了着重号。
“你看锅边的油花。”邢成义停下脚步,用手比划着,“油刚开始冒烟的时候倒鸡蛋,这时候温度正好。就像跑步时,呼吸匀了再加速,别急着冲。”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是昨天陈露画英语插图时剩下的,现在上面多了个简易灶台,旁边标着“油冒烟=鸡蛋下锅”。
女生接过纸时,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你画得比我清楚多了!”她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苹果,塞到邢成义手里,“这个谢你,我妈寄来的,特别甜。”苹果还带着帆布包的潮气,在他手心里沉甸甸的。
陈露在旁边笑:“现在知道请教‘邢老师’了?昨天是谁说学做菜没用的?”女生的脸一下子红了,攥着本子跑开时,还回头喊:“明天我还来问!”她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脆。
邢成义把苹果递给陈露:“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陈露却没接,用指尖戳了戳苹果皮:“你看这苹果,红黄相间的,像不像番茄炒蛋的颜色?”她忽然踮起脚,把苹果举到和他视线齐平的地方,“你闻,有股清香味,就像刚切好的番茄。”
苹果的清香混着她发梢的洗发水味飘过来,邢成义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他把苹果揣回口袋,指尖碰到围裙上的布绳:“其实你刚才搅蛋搅得特别好,泡沫匀,炒出来肯定蓬松。”陈露的耳尖红了,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那是你教得好。”
宿舍楼前的公告栏已经贴出了接待餐的安排表。红色的纸写着“凉菜四道、热菜六道、汤品一道”,最下面用括号标着“需用中英双语报菜名”。围在公告栏前的人立刻炸开了锅:“还要报菜名?用英语?”“热菜里有番茄炒蛋!”
邢成义挤进去看时,果然在热菜栏里看到了“番茄炒蛋”四个字,旁边还用铅笔写着“主推家常菜”。他忽然想起莫厨说过,招待客人不一定非要山珍海味,有时候一道家常小炒,更能让人记住味道。
“你看!”陈露指着汤品栏,“紫菜蛋花汤!这个简单,我会做!”她的手指点在“紫菜”两个字上,指甲盖还沾着点葱花的绿,“到时候我负责盛汤,你负责报菜名,用英语说‘Tomato and egg soup’!”
“是‘Tomato and egg stir-fry’。”邢成义纠正道,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昨天还需要她画插图才能记住单词,今天竟然能纠正她的说法了。陈露吐了吐舌头:“差不多嘛!反正都是番茄和鸡蛋做的。”她忽然拽了拽他的围裙,“我们去食堂再练练吧?刚才炒的番茄炒蛋,我还没吃够呢。”
食堂的师傅正在收拾灶台,看见他们进来,笑着往锅里倒了点油:“想再练练?正好剩了点番茄鸡蛋。”邢成义系上围裙时,发现陈露已经在洗番茄了。她把番茄放在水龙头下转着圈冲,指尖把蒂部的青痕都洗得干干净净,像在照顾什么宝贝。
“这次我来炒吧?”陈露拿起锅铲,手腕在半空试了试力度,“你在旁边看着,就像昨天你讲课时那样。”邢成义靠在料理台上,看着她把番茄切成块——大小虽然不如他切得匀,却带着股认真的劲儿,每一刀都落得稳稳的。
倒油的时候,她的手抖了抖,油花溅起来时吓得往后缩了缩,却没把锅铲扔了。邢成义刚想提醒她离远点,就看见她咬着下唇往前凑,小心翼翼地等油冒烟——那模样像只踮着脚偷尝糖的小松鼠,可爱又执着。
鸡蛋倒进锅里时,她没敢用锅铲翻动,只是举着铲子等蛋液凝固。邢成义忍不住说:“轻轻推一下,让蛋液均匀受热。”他走到她旁边,握着她的手腕带动锅铲,“像这样,画小圈,别用力。”
陈露的手腕很细,隔着围裙也能感觉到她的微颤。锅铲在两人的手里慢慢移动,金黄的蛋液渐渐变成蓬松的蛋块,香气“腾”地冒出来时,她忽然笑出声:“真的蓬松了!像云朵一样!”她的声音里带着惊喜,震得锅铲都晃了晃。
炒番茄的时候,她记得放半勺糖,却差点把盐当成糖撒进去。邢成义眼疾手快地拦住她:“那个是盐,糖在左边的小罐。”陈露吐了吐舌头,把糖罐拿到面前,特意看了又看才撒:“差点就毁了!”她的指尖沾了点糖粒,往嘴里放时被邢成义拍掉:“生糖不能吃。”
最后把鸡蛋倒回锅里时,她学着邢成义的样子颠了颠锅。虽然只颠起半寸高,番茄汁却溅了她鼻尖上一点,像颗小小的红痣。邢成义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她却没接,用手背蹭了蹭,结果蹭成了小花猫,引得旁边收拾灶台的师傅都笑了。
“尝尝?”她把盘子推过来时,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邢成义夹了一筷子,番茄的沙瓤裹着蛋香,甜味和酸味刚好平衡——比他做的多了点生涩的温柔,像刚学会唱歌的小鸟,调子不算准,却让人心里发软。
“比我第一次做得好。”他认真地说。陈露立刻拿起筷子尝了口,嚼着嚼着忽然皱起眉:“好像有点淡。”邢成义笑了:“莫厨说,做菜就像说话,有时候留点余地更好。淡了可以蘸酱油,咸了就没法救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这个叫‘留有余地’,英语是‘Leave some room’。”
“你现在英语越来越好了!”陈露拍手时,筷子差点掉在地上,“到时候报菜名,你肯定能说顺!”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是她前几天在操场边捡的,用纸巾压了好几天。“莫厨有没有说过,番茄炒蛋可以撒点桂花?”
她捏了点桂花撒在盘子里,淡黄色的小花落在红黄相间的菜上,像撒了把碎星星。香气里立刻多了层清甜味,连空气都变得软软的。“这样就成了‘桂花番茄炒蛋’。”陈露托着下巴看,“给国外友宾吃,说不定会觉得很特别。”
食堂师傅走过来时,正好看见这盘菜,忍不住点头:“这创意不错!家常菜就得有点新意思,不然吃着腻。”他从柜子里拿出个精致的白瓷盘,“明天接待用这个盘子装,再撒点桂花,保证好看。”
夕阳把灶台染成橘红色时,他们终于把锅碗瓢盆洗干净。陈露的围裙上沾着番茄汁、桂花和点点面粉,像幅热闹的画;邢成义的围裙则多了道油印——是刚才帮她颠锅时蹭到的,形状像片小叶子。
“明天要不要早点来练?”陈露把围裙叠成方块时,声音里带着期待,“我想再试试酸辣土豆丝,昨天看你切得那么细,特别厉害。”邢成义想起她刚才切番茄的认真样,忽然觉得教她切土豆丝会很有趣:“行,不过得先练握刀姿势,莫厨说‘刀稳了,丝才能匀’。”
走出食堂时,晚风正把操场的青草味送过来。邢成义摸了摸口袋里的苹果,已经被体温焐得温热。他忽然想起这几天的日子——从绑腿跑时的红痕,到英语课上的糖纸,再到现在沾着油渍的围裙,像串用时光穿起来的珠子,每颗都闪着不一样的光。
陈露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西边的天空:“你看晚霞!”橘红色的云团在天上铺开来,像刚炒好的番茄汁,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暖色调。“像不像我们炒的番茄炒蛋?”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连桂花的香味都像跟着飘到天上了。”
邢成义看着那片晚霞,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吃到美食的满足,也不是完成任务的踏实,而是种更软的感觉——像知道明天有人会等你一起切土豆丝,知道有人会认真听你讲做菜的道理,知道有份刚学会的番茄炒蛋,正带着桂花的香,在记忆里慢慢变甜。
“走吧。”他朝宿舍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明天要早起呢。”陈露蹦蹦跳跳地跟上来,发梢在晚霞里划出浅金色的弧线。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上紧紧靠在一起,像两块刚从锅里盛出来的番茄和鸡蛋,谁也离不开谁。
远处的熄灯哨声还没响,食堂的灯光却已经暗了大半,只有操作间的窗户还亮着盏灯——师傅正在擦那只精致的白瓷盘,准备明天装那道撒了桂花的番茄炒蛋。而灶台边的角落里,一小撮淡黄色的桂花正躺在瓷砖上,被晚风轻轻吹着,像在等明天的太阳,也等两个认真学做菜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