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物价说起来还算温和，寻常的柴米油盐、蔬菜水果，精打细算着过日子倒也能应付。
可一旦沾染上“人力”二字，服务业的价码便像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就拿家里请的月嫂来说，别说什么金牌月嫂了，就是资质平平的普通月嫂，一个月开口就要一万八，少一分人家都懒得上门。
这笔钱像座小山压在林伟光心头；家里的吃穿用度、孩子的奶粉尿布，全靠他每月的工资和前些年攒下的积蓄撑着。
倒不是真花不起，只是每多花一分，肩上的工作压力就重一分；尤其是今年，公司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他整日里焦头烂额，连眉头都难得舒展片刻。
林伟光所在的部门做了十几年线下销售，搁在前些年，数码城里人头攒动，柜台前永远排着长队，他凭着一张巧嘴和活络的心思，混得风生水起。
可这两年线上购物平台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手指一点就能送货上门，价格还比实体店便宜，谁还乐意跑到数码城里挨家比价？
江城好几家曾经门庭若市的数码城，说倒闭就倒闭了，如今就只剩他们这家最大的还在苦苦支撑，像片被狂风撕扯的残叶。
这天下午，各部门的高管突然被紧急叫去开会；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总经理一进门就宣布了重磅消息：总公司空降了新领导，接下来要彻底调整运营方向，搞全新的业务拓展。
新领导姓王，四十岁上下，戴着黑框眼镜，说话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当场拍板：引入几个主流智能手机品牌，以后员工的绩效全靠卖手机提成，不像以前那样，卖什么电子产品都能算业绩；为了“重新洗牌，建立高效团队”，王经理直接给销售部的几位高管降了薪，让他们和新来的年轻人、老组员站在同一起跑线竞争。
这消息一出来，销售部炸开了锅。老员工们尤其是管理层，个个脸色铁青——谁受得了这种落差？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要跟刚毕业的毛头小子抢客户？没过几天，就有两个脾气倔的高管递了辞职信，摔门而去。
林伟光心里也打鼓。以前的老领导跟他关系铁，他平日里多奉承几句，逢年过节送点礼，很多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换了新领导，他连对方的脾气喜好都摸不透，但他想着，无论什么时候，跟领导处好关系总没错。
以前的述职报告，他随便糊弄几句，把业绩往高了报报就能过关。可这次不一样，王经理特意强调，述职时必须带上上个月的绩效表，一分一毫都不能掺假。
林伟光的销售能力其实不差，奈何这两年客户越来越看脸——公司招了不少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客户一进门，眼睛就黏在他们身上，哪还有耐心听他讲什么产品性能？结果上个月，他的业绩在部门里排到了中下游。
眼看述职的日子越来越近，林伟光坐不住了。他琢磨着，等下班后给王经理送两条好烟，再请他去吃顿好的，说不定能通融通融。
好歹自己也是公司的老员工，名义上还是高管，总不能真让他跟新人一样在基层耗着吧？
傍晚时分，员工们陆续下班，林伟光揣着两条烟，磨磨蹭蹭地走到王经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王经理，忙完了吗？”他堆着笑推门进去，“我知道有家粤菜馆味道特别正宗，要不今晚我做东，请您尝尝鲜？”
王经理正收拾着办公桌，闻言抬头笑了笑，语气客气却疏离：“谢谢林主管好意，不了，我老婆还在家等着吃饭呢。等下次部门团建，咱们再一起聚聚。”
林伟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王经理，看来是不上道啊。他赶紧从包里掏出烟，往前递了递，讪讪地说：“那......那这个您收下。看您平时也抽这个牌子，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才弄到两条，放您办公室了哈！”
王经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自己留着抽吧，我平时很少抽烟的。”
林伟光哪肯罢休，硬把烟塞到他手里，边往后退边说：“没事儿没事儿，您留着慢慢抽，不耽误您回家吃饭了，我也先走了啊！”说完，几乎是逃跑似的出了办公室。
烟是送出去了，可林伟光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果然，第二天一上班，他就被王经理叫到了办公室；王经理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红票子，递到他面前：“林主管，这是那两条烟的钱，你收下。公司有规定，不能收员工的东西，以后别再这样了。”
林伟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瞬间的尴尬，比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还难受。
述职那天，结果跟林伟光预感的一模一样——他不仅没得到晋升，还被王经理以“业绩不达标”为由刷了下来。
更让他难堪的是，人事部的新人居然找上门来，跟他谈“岗位优化”。说白了，就是要把他调到销量最差的那个手机品牌专柜，要是业绩还上不去，就一直耗着你，等着你自己卷铺盖走人。
林伟光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地回了座位。公司里的老员工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有人假装关心地问两句，眼底却藏着幸灾乐祸；有人干脆扭过头去，低声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不用想也知道在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这都是自己以前种下的恶果——当高管那几年，他仗着跟老领导关系好，抢最好的资源，占最多的好处，对底下的同事更是呼来喝去，早就有人憋着一股气了；如今他失了势，那些人自然觉得解气。
憋屈归憋屈，可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林伟光只能咬着牙忍了。他挪到那个冷清的专柜，每天看着旁边年轻同事被客户围着问东问西，自己的柜台前却门可罗雀，心里像被猫抓似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