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熏香袅袅。
苏云溪将一枚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你昨天,是不是玩脱了?”
她凤眼微挑,视线却死死锁在棋局上。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去抢苏文越的命根子。他现在怕是正磨刀霍霍,想着怎么把你剥皮抽筋。”
吏部侍郎苏文越,加上孙家在京中的势力,这无疑是引火烧身。
秦望舒端坐窗边,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最后几片枯叶,在空中徒劳地打着旋,如同挣扎的命运。
“若不如此,怎能让他方寸大乱?”
她捧着温茶,神色淡然。
“苏怀瑾,可能是‘剧本’里钦定的主角,是搅动风云的关键。”
她吹开茶汤浮沫,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对付这种人,任何寻常的算计,都不过是给他送去垫脚石,让他踩着我们的尸骨,走得更高,更稳。”
秦望舒的视线落在窗外那片枯黄上,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既然知道他要走的路,就绝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走上去。”
“必须在他立足未稳,羽翼未丰之时,用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将他从那条康庄大道上,狠狠地拽下来。”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残酷的笑意。
“拉进我的泥潭里。大家一起挣扎,才算公平。”
苏云溪绕着发梢的动作,停了。
她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烦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锐利与兴奋。
她懂了。
“有趣,”苏云溪终于舒展了眉头,笑意直达眼底。
“看来,跟着你,比我自己单打独斗要有趣得多。”
对付那种被命运偏爱的“主角”,循规蹈矩,就是自寻死路。
唯有比他更疯,更狠,才能破局。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苏家大管家苏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躬着身,姿态恭敬,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家主在霁月阁主院召见,请望舒小姐即刻过去。”
苏白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在顿了顿后,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怀瑾少爷,也已在路上了。”
那“也”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来了。
秦望舒放下茶杯,眼底毫无意外。
苏云溪却瞬间眯起了凤眼,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腰间的软鞭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轻微的皮革摩擦声。
“我也去。”
苏白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云溪小姐,家主只召见了望舒小姐和怀瑾少爷……”
在家主的命令面前,他不敢擅自做主。
秦望舒却已经站了起来,走到苏云溪身边,直接拉起她的手。
“无妨。”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祖父若是怪罪,我一力承担。”
说罢,她拉着苏云溪,径直向外走去。
苏白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上。
三人踏上通往霁月阁主院的抄手游廊,廊内地面落着些残叶,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秋日的阳光毫无温度,空气清冷,带着草木腐朽的气息。
没走多远,前方果然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苏怀瑾。
他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料子是苏家嫡系子孙才有的云锦,袖口用银线绣着不易察觉的卷云纹。
这身衣服将他乡野间的尘土气涤荡干净,他不疾不徐,身姿挺拔。
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甚至连步伐的节奏,都未曾改变分毫。
那道冷峻的背影,将他与身后的整个世界,泾渭分明地隔开。
那股疏离感,比昨日花厅里的刻意隐忍,更冷,也更真实。
秦望舒的脚步,几不可查地慢了下来。
她对身旁的苏云溪,递去一个只有两人才懂的眼神。
苏云溪心领神会,嘴角扬起一抹恶作剧般的笑意。
两人刻意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吊在苏怀瑾身后。
她们的交谈声,压低了,却又像故意似的,断断续续,恰好能让前面的人听个一清二楚。
“啧。”
苏云溪率先开炮,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苏怀瑾的背影,声音里满是挑剔。
“你看他走路的姿势,每一步迈出去的距离都分毫不差,腰背挺得像根戳进地里的竹杆子,跟书里写的什么‘君子之行’一模一样。”
她撇了撇嘴,语气轻蔑。
“真没劲。”
前方的苏怀瑾,那完美无瑕的步履,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秦望舒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轻笑一声,接过了话头。
她的声音比苏云溪更轻,更柔,却也更毒。
“何止是走路。”
“我猜他连每天卯时几刻起身,用几碗水漱口,看几页圣贤书,都是用尺子量好的。”
“你说,这样的人活着,累不累?”
秦望舒侧过头,看着苏云溪,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是演给别人看的。”
“演得越完美,内里就越空洞。”
木偶。
这两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带着滚烫的恶意,狠狠扎进了苏怀瑾的灵魂深处。
前方的身影,猛然一顿。
他停下了脚步。
风停了,叶落声也静了,廊下的光影都似乎凝固。
苏怀瑾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那张俊美冷峻的脸上,再无昨日的隐忍。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压抑着冰冷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怒火,死死地盯着她们。
他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城府,在“木偶”这两个字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可以忍受别人鄙夷他的出身,可以无视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因为他坚信,他能凭借自己的才华与努力,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他的自律,他的坚忍,他十年如一日的刻苦,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基石。
可现在,这两个高高在上的苏家小姐,却将他最珍视的一切,轻飘飘地定义为演戏。
一场无趣的,虚假的,被操控的木偶戏。
这比任何直接的辱骂,都更加诛心。
这是对他整个人的存在,最彻底的否定与践踏。
苏怀瑾冷冷的看着他们,终于开口,声音因压抑而显得低沉沙哑。
“将别人用十年寒窗磨出的傲骨,用九死一生换来的体面,轻飘飘地称之为‘一场戏’。”
他轻笑了一下。
“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