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姜昭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一直归咎于母亲心病难愈,归咎于这高墙囚笼的消磨。可原来,在这温水煮蛙的磋磨背后,还藏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两辈子,她竟都浑然不觉。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潘寒的鼻子不会出错。毒物并非来自针线盒本身,而是掺杂在一批供给后院女眷的西域香料中,而掌管这批香料分发的,正是李夫人。

当晚,崔氏听完女儿的话,脸上瞧不出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条苍白的线。她安静地坐在窗边,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像。许久,她猛地侧过头,用帕子捂住嘴,发出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姜昭菱想上前,却见母亲摆了摆手,摊开的雪白帕子上,竟是一抹刺眼的殷红。

崔氏看着那抹血色,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婉彻底碎裂,凝结成深冬的寒霜。

“原来如此……”

崔氏的声音很轻。

“他们不止要我的命,还要我死得不明不白。”

她扶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妆台前。

那儿搁着一个紫檀木箱笼,是她当年的嫁妆,箱笼上的铜锁早已被岁月摩挲得失了光泽。

她用一把贴身收着的钥匙打开了锁,从一堆早已泛黄的旧物里,翻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封信。

信纸的边角被捏得起了毛,褶皱里藏着经年的痕迹。

“这是一张汤谱。”崔氏将信递了过来。

“明日,你炖一盅,亲自给李夫人送去,只说是为子玥祈福。”

姜昭菱接过那张所谓的“汤谱”,上面的食材瞧着都是些寻常补物,可她晓得母亲在药理上的本事,这绝不是一张普通的方子。

崔氏挨近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耳畔的私语:“李夫人为固宠,私下里没少用虎狼之药。这汤里的几味东西,单吃是补品,可要是碰上她吃的药……”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

那未尽之语,却比任何穿肠刮骨的毒药都来得更狠。

第二日,姜昭菱便端着汤盅,去了李夫人的院子。

李夫人正为女儿的惨状焦头烂额,一见是她,立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可用不起。”

姜昭菱也不恼,只将汤盅往桌上轻轻一放,那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让李夫人的话头顿了一下。

“婶娘息怒,这汤是我求母亲开了方子,亲自炖的。妹妹遭此劫难,总是我们做姐姐的没照顾好。您是长辈,更要保重身体,不然将来子玥妹妹醒了,身边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岂不伶仃?”

这话恰好戳中了李夫人最隐秘的痛处,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妾室的身份给不了女儿最硬的靠山。

她冷笑一声,话里淬着毒:“用不着你假好心!一碗破汤,还能下毒不成?”

说罢,她端起碗,也不为别的,就为那点可笑的脸面,为证明自己仍是那个能拿捏所有人的李夫人,仰头一饮而尽。

“汤我喝了,滚吧。”

姜昭菱看着她喝完,一句话也没多说,转身就走。

当夜,李夫人的院子里,突然爆出一声凄厉到扭曲的惨叫。

下人冲进去时,只见李夫人蜷在地上,腹部高高鼓起,脸上青紫交加,口中不断涌出黑色的血沫子,身子抽搐得不成人形。

没等府医赶到,她便猛地双腿一蹬,彻底没了气息。

府医战战兢兢验完,抖着嗓子吐出一个字。

“毒。”

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飘向今日唯一来过的姜昭菱。

姜丞相赶到时,一脚踹翻了门口的花架,碎瓷和泥土迸溅一地。他盯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把那个逆女给我带过来!”

姜昭菱被两个婆子推搡着进了院子,她连外衫都未披,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跪下!”姜丞相厉声呵斥。

姜昭菱反而扯了一下唇角。

“父亲大人,凡事讲证据,凭什么说是我?”

“你送来的那碗汤,就是证据!来人,给我拖去柴房!用刑!我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来抓姜昭菱的胳膊。

“谁敢动她。”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众人回头,只见崔氏披着件素袍,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还是那副苍白病弱的样子,风一吹就要倒,可她就那么站着,院里所有人的声息都像是被她一个人压了下去。

“老爷要为一个妾,对自己的嫡女用刑?”

“她毒杀长辈,心肠歹毒!我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是么?”崔氏的声音依旧平淡,她缓缓从袖中抽出那张被摩挲软了边角的信纸。“老爷可还认得这个?”

姜丞相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上面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是他年轻时,为骗取崔氏与她背后的天工门秘辛,亲手写下的情信,字字句句都透着他对崔家《天工开物图谱》的觊觎。

这东西要是传出去……

“你……”他死死盯着崔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崔氏将信纸小心收回袖中,“只想告诉老爷,昭菱是我的命。谁想动她,不妨试试,是你的前程要紧,还是我的命更硬。”

姜丞相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个他囚了十几年,以为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女人,头一次生出无力感。最终,他一甩袖子,铁青着脸走了。

“禁足!没我的命令,不许她们母女踏出院门半步!”

南阳侯府,暗室。

谢翊宁正用一块软布慢悠悠地擦着匕首,寒光映在他眸底。他面前的地上,蜷着一团烂肉,早分不清是华贵的袍服还是人的皮肉,正是玄虚国师。

“我说……我说……”国师的声音像是破风箱,断断续续地喘息,“天工门……叛徒……是姜文渊……他要图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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