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我?”
许卿枝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的怒意却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清凌凌的冷静。
仿佛方才怒极掌的女子是旁人。
她微微歪了歪头,看着顾知叙愤怒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顾知叙被他这反应噎了下,心头的怒火莫名滞涩半分:
“怎么?怕了?”
他方才虽是口不择言,但话说出口后,也曾预想过对方的反应,会哭闹,会惊慌,会服软……却独独没料到她会是这般模样。
平静得近乎漠然。
许卿枝缓缓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脸颊上残留的泪珠,动作从容不迫。
“林大人,还请借给民妇一张纸和一支笔。”
“你、你说什么?”顾知叙神情一怔,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忽然嗤笑出声
“许卿枝,别以为你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就能威胁得了我。”
他眼底闪过一丝鄙夷,语气更添刻薄:
“我告诉你,今日这休书,你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我倒要看看,离了武安侯府,你一个出身卑微的下堂妇,谁还会要你。”
他笃定许卿枝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一个深闺妇人、商户之女,没了世子夫人的身份,还能有什么倚靠?
难不成还想着回去,投奔他那个嫌贫爱富的爹?
林大人在公案前听得头大如斗,只想尽快了结这场闹剧。
眼下顾知叙和许卿枝的争执,已经偏离案情主线,再加上墨云徽这个与许卿枝交情匪浅的杀神,再闹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他连忙朝身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取笔墨纸砚给她。”
衙役应声而去。很快便将东西奉上,宣纸铺在案上,砚台里的墨已经墨好。
许卿枝从容地拿起毛笔蘸了蘸,缓缓交给顾知叙。
她这副全然不将眼前之人放在眼里的姿态,彻底点燃了顾枝许积压的怒火。
他猛地扬起手,“啪”的一声,将毛笔狠狠打落在地:
“许卿枝,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他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地瞪着眼前女子,胸膛剧烈起伏:
“别以为拿这种姿态就能拿捏我,你真当我不敢休你?”
“我告诉你,休书我会写,但绝不是现在被你逼着写,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指使我?”
方才被扇耳光的屈辱,被对方冷静眼神刺痛的羞愤,此刻全化作最尖刻的话语砸向许卿枝。
像是要通过这种歇斯底里的咆哮,来掩饰自己心底那丝莫名的慌乱。
许卿枝垂眸捡起地上的笔,又抬眼看向暴跳如雷的顾知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开口:
“顾世子不愿写,那我写。”
顾知叙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嗤笑一声,索性抱臂站在一旁,挑眉看着许卿枝:
“你写?许卿枝,你怕不是糊涂了?”
“自古只有男子写休书休弃妻子的道理,哪有女子提笔写休书的,你当这公堂是你家后院,能容你这般胡闹?”
他眼底满是不以为然,甚至带着几分看戏的玩味。
一个无知妇人而已,连出门都要依循规矩,竟敢妄议“休夫”?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是在逞一时之气,难不成还真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周围的百姓也窃窃私语。
“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哪能这般跟男人叫板,传出去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她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能攀上武安侯府的高枝,已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泼天恩宠,如今竟敢摆脸色、存怨言,简直是不知好歹。”
“这样的女人幸亏不是嫁到我们家,否则定会将我们家闹得鸡犬不宁。”
“……”
公堂之上本是肃穆之地,此刻却因这桩颠倒常理的“休夫”之事,闹得像个热闹的集市。
林大人皱紧眉头,忍不住敲了敲惊堂木,正要开口呵斥,却被墨云徽一个眼神制止。
墨云徽端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这人送过来的匕首,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望着许卿枝。
眼神闪烁间,深如寒潭的眸底仿佛翻涌着无数青丝,繁复细微,难窥毫发。
许卿枝没理会周遭的议论,也没看顾知叙那副嘲讽的嘴脸。
只是缓缓走到案前,笔尖饱蘸浓墨,抬笔落在宣纸上。
她眼神清明坚定,笔锋利落写得极快,仿佛早已在心中酝酿了千百遍。
在这剑拔弩张的公堂里,竟奇异地透出几分安宁。
顾知叙抱臂的手紧了紧,心头莫名窜起一丝烦躁。
“装模作样。”低声啐了一句,却也没上前阻拦。
只要自己不点头,不过是废纸一张罢了,难不成还能当真?
片刻后,许卿枝放下笔,将写好的纸轻轻提起,待墨迹稍干,才转身走到顾知叙面前。
顾知叙下意识接过,目光落在纸上的瞬间,神情微微僵住。
只见宣纸上字迹清秀却带着锋芒,开头便写得明明白白。
“武安侯世子顾知叙,假死避战五年,抛妻弃家,归来携怀有身孕的外室,污蔑发妻,德行有亏,不堪为偶,今许氏卿枝,愿与之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立此为据。”
短短几行字,顾知叙扫了又扫,捏着纸的手下意识收紧,忽地他嗤笑一声,随手将休书撕个粉碎,往上空狠狠一扬。
纸片如雪花般洒落在地。
“许卿枝,收起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适可而止。”
“你明知道大雍律法规定,只有丈夫才能休弃妻子,却还要当众写下这张废纸,不就是想看我拒绝,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说完,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着许卿枝,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现在你看到了,可以不要任性妄为了吗?身为武安侯府的少夫人,就该有容人的大度,不要整天拿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手段,去争夺丈夫的心。”
“你放心,我虽然已经找到挚爱之人,但看在你这五年劳苦功高的份上,等我回到侯府,会好好待你。”